李烁没有立即进王府,而是在城外驿馆停留了一天,明天他要先去察看那些水渠工程,确定一下哪些停止,哪些照常进行。从大河引流至腹地的主干渠道不能停,虽然不再需要为旱灾做储备了,但这些大渠有利于开垦更深处的荒地,以便吸引更多流散人口。
李烁站在驿馆的院子里,正在脑中拼凑那些大渠的线路,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树丛间过去了。这个人恐怕已经躲藏了许久,这会儿发出声音就是为了让他听见。
李烁如他所愿地抬起头,问道:“小猫,你怎么还没回去?我都去京城走过一遭了。”
“我要处理云挚的后事,走得最晚。”云慧在树冠上现了身,还是那身轻如燕的样子。
云挚的后事……李烁猜测他大概想问云挚的尸身在哪里,可这件事他也一直没追究。他刚想说回头帮他问一下,云慧就得意洋洋地说:“我已经找到你们那个剿杀云挚的军官了,他可真没用,被我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李烁笑了起来:“他何必非要冒死隐瞒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呢?云挚与他并无交情,他只是供出了一个陌生人的所在啊。”
既然这个乾影派弟子并无事问他,那他到底来干嘛的呢?
“你不会是听说我回来,刻意留下来见我一面的吧?”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最后来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烁笑得更欢了,一个不起眼的江湖子弟,竟然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这个人不是云慧,他大概当下就要发脾气了。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问:“那你看出来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吗?”
起先云慧是这么想过,这个人看似与云挚交情不错,云挚到最后也还念着他,可他却任由云挚的尸体埋在野坟堆里,这算什么缘故?难道他真是狠心之人,只把他人当做棋子?
可在见到李烁的一瞬间,云慧又改变了主意,他的眼里分明满是落寞,一点也没有得势回归的骄傲感。而他一直没有招呼士兵来抓他,恐怕也是看在了云挚的面子上。
云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却比来时更疑惑了,搞懂人心远比他想的要艰难。云礼师兄曾经说过,要做隐秘任务,比起隐藏踪迹和通晓路径外,更重要的是看透人心,只有明白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才能预知他接下来的行为。云慧蹲在树上看了他半天,还是觉得这个技能太难了。
如果是以前,李烁大概很乐意跟他再聊一会儿,可现在李烁见到他没那么愉快了,他没想到乾影派弟子还会在他眼前出现,只要见到那些人,他就会想起云挚。
“我现在不想招募你了,你赶紧走吧。”
“我才不受你的招募。”
“那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我只说最后一句话,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怕你,若是日后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我必不饶你!”
李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儿真是胆大得荒唐,不知云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抬头笑骂道:“你最好还是怕一怕我,只要我一声令下,踏平你们整个乾影派还是轻而易举的。”
云慧知道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却句句没有戏言,他还真是怕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强辩了一句:“你来不及用兵的,既然我能轻飘飘地来,那就能静悄悄地取走你的性命。”
“这么瞧不起我呀?”
李烁说着对云慧所在的那棵大树击出了一掌,树干在剧烈的冲击下猛然一晃,云慧赶紧跳到了隔壁的树上。虽然那是棵百年老树,没有立即折断,可依然还是被震断了好几根粗枝,残枝断叶掉了一地。
这是……麒麟掌!
云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月前还被自己轻松抢走长月的公子哥,竟在功力上突飞猛进,已经能打出初见雏形的麒麟掌了?
李烁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比起云挚,威力还差得远了,不过他一直在尽心教我,我也一直在尽心练习,哪怕在负荆请罪的路上,哪怕遍体伤痛,我也没有一刻停歇过。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能轻松杀我吗?”
云慧不说话了,他不知是喜是忧,能看到麒麟掌后继有人他还是很欣慰的,但被这个不知善恶的奇人学去,也实在是令人挂心。
现在云慧真得走了,云礼和他约好了天明就出发,启程返回中原。尽管还是没弄明白究竟要如何看懂人心,可好歹亲眼看到了这个人打出麒麟掌,这也算是个重要情报吧。可惜此人并不涉足江湖,江湖上从今往后怕是再不会有麒麟掌了。
云慧走了,李烁知道乾影派的人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而他们的离去,连带那个人的影子也一并消散了。他和这夜猫子一样,倏忽地来,又倏忽地走,宛如大梦一场。
几天后,新齐王收到了来自泰山玉皇庙的一封信。
信里说御理王杖已经找回,但经过多方验证,核实其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礼器而已。但是王权威严,古物贵重,还请齐王转奏朝廷,依例供奉。
李烁从来都不信御理王杖只是一件普通礼器,但他也没怀疑僧人的说法,他们不过是没解开这件神器的用法而已。毕竟他和云挚努力了这么久都不得其法,那些僧人又如何有通天的能耐,能解开这个大谜呢?
御理王杖在李烁这里,怕是要成为一个恒久的谜团了。
李烁笑着将信随手一扔,他不求长生,也没有其他妄念,他只想过好这一生。
李烁走出去伸了个懒腰,对着天上的云彩说:“云挚,你若是知道,可要记得托梦告诉我啊!”
云彩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流动着,生成这世间的万千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