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转眼又至深秋。落雪在无为悉心照料下逐渐长成,如今她已八岁。无为眉宇间也褪去了稚嫩,多了些沉稳。
回廊上,落雪左瞧右看,似在找些什么:“师兄,怎么一整天都不见玄灵师叔?”。
无为指了指太虚道长房门,压低了声音:“嘘,小点儿声。师父闭关多日,明日就该出关。玄灵师叔怕师父明日出关后跑掉,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师父门口,直到等师父出关为止”。
落雪伸直了脖子才看到玄灵果然在门口盘膝而坐。
她蹙了眉头,有些不解:“师叔这样可是不行。她总像捉贼一样,如何能得到师父芳心?”。
“‘芳心’可不能这么用的”,无为指腹在落雪鼻尖轻点,笑意温暖。
随后,他带着落雪来到院中那棵梨树下。
“师兄为何这么看我?”。
“我们落雪长大了,怎么看都可爱”。
落雪轻挑了下眉毛,显的十分淡定。
无为心里不免在想:“像落雪这样的年纪,本该是活泼好动的。或许是因为和我们在一起待的久了些,她看上去才会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
想到此处,无为朝太虚道长门口又看了看。见玄灵盘膝而坐,他不禁叹声:“虽说玄灵师叔也是女子,可她那性子比师父还要刚烈,如何能教的好落雪呢?哎!”。
落雪眨了眨眼,眉宇间透着单纯:“师兄为何叹气?”。
无为眼眸低垂,心里好似有了什么主意:“落雪,你想不想下山看看?”。
“下山?!”。落雪眼中惊喜稍纵即逝:“可是……师父夜里都不让我出门。这些年,我连冷泽院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师父怎会肯让我下山去!”。
然而,落雪的心思无为怎会不知。每次他下山采办,落雪都会站在山门口目送他很久,直到他回来,都还要缠着自己给她讲城中的故事。
“没关系的,时间还早,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就好”,无为的话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实际上,落雪早就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她看向太虚道长房门,轻咬着下唇,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师父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
“没关系的,师父明日才出关。再说,就算师父出关了,他一时也顾不上你,玄灵师叔的性子最是难缠,呵呵”。
见落雪犹豫不决,无为又道:“若想再找这样的机会,可不知要等到何时去。你若真不想去,师兄也不好强求。
只是可惜呀,那江都城中的热闹只好我一个人去瞧喽”。无为双眼眯成一条缝,唇角一勾,转身佯装要走。
落雪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无为袍摆,脸上咧出个微笑:“既是热闹,师兄一个人去瞧那多无趣”。
看来外面的世界确实诱人。
落雪回过神来:“只是师兄要答应我,若是师父问起,就说是师兄非要我去的”。
无为抿唇而笑:“好,都听你的,呵呵”。
从冷泽院到江都城的这一路上,落雪几乎没怎么说话。她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时而又是不安,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这样的情绪交替往复。
直到他们二人进了城,落雪看着眼前繁华景象如此真真切切,任他什么都已抛诸脑后吧!
“师兄,你看这个,师兄,你瞧那个……”,落雪终于有了孩童般的好奇欢快,无为心里也十分高兴。
“开心吗?”。
“嗯!开心!”。落雪双眸一弯,似两轮弯月,明亮清透。
无为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轻柔:“落雪开心,师兄也开心”。
恰时从二人身后传来几声锣鼓:“咚!咚!咚!”,吸引了街上行人聚集一处。
无为拉起落雪的手,也凑了过去。
“寻人告示,小女,陌儿……”。此人还未念完告示上所写,就被旁人接了话去:“不用看,想必又是清风楼的寻人告示”。
“清风楼?寻谁?”。
“自当是楼主白月兰的独女喽”。
“看来你们几个不知,这清风楼虽不大,但也算是正道,这些年斩妖除魔也保了江都城不少平安。只是不知白月兰得罪了何人,将她独女掳了去。
那些贼人不说赎金,也不说条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很多年。可怜那个孩子,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哎!”。
“谁说不是,这清风楼几乎每年都贴寻人告示,赏钱也是越抬越高。你瞧瞧,这回都是万金之数了!”。
人群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无为好奇问了句:“重金之下,难道还没有线索吗?”。
群众将无为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俊逸出尘的样貌和衣着不像是城中之人,想来是对清风楼不甚了解。
“公子不知,与清风楼作对的不是妖魔就是鬼怪。都过了这么多年,恐怕那孩子早就被妖怪所食喽”。
紧接此人话音,一迭声的叫喊夹杂着凌乱马蹄声冲着人群而来:“让开让开!快让开!”。
凑热闹的群众四散逃开。
慌乱之中,落雪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散。
“师兄?师兄?”。落雪没有哭闹,环看四周寻找着无为身影。
这时,从人群中窜出两人,长得獐头鼠目。他们将落雪和告示上的画像来回对比一番。
其中胖子道:“大哥,你瞧那丫头和画像上的,像不像?”。
瘦子仔细瞧了瞧,摇着头:“……不太像”。
胖子接着道:“听说那孩子丢时才三岁,如今该是七岁多。我瞧那丫头也该是这个岁数的”。
瘦子立刻明白此话中之意。
告示上所写万金之数如果当真的话,可够他们二人几辈子都吃喝不愁。
“走!过去看看!”。眼神交流过后,他们二人冲进人群捂了落雪的嘴,迅速逃离。
待到街面恢复平静,无为不见了落雪身影,他内心忽然一阵翻腾,慌了神。
彼时月华宫玉虚殿内,云遥蹙眉不展。
“小妖~”。
“云遥你这是怎么了?”。
“这些天我心中总感到不安,凡间不知会出什么变故…”。话还未说完,火精关心急切道:“凡间的事不急,可你看起来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云遥忽轻蹙眉间:“我得去看看”,随即身子一旋化作仙雾离开。
“云遥,你等等我!”,火精紧随而去。
凡间时至秋末冬初之时,日子短些。云遥和火精来到江都城时,天色已月上枝头。街面上热闹景致仍是不休,这让火精不胜心烦。
云遥停下脚步:“你在恼什么?”。
火精怒目瞪着前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耳朵,悬在云遥左侧肩头:“这凡间真是吵闹,我的耳朵都要聋了!”。
云遥面色无情,冷冷一句:“还以为你喜欢热闹”。
“我才不喜欢热闹,哼!”。火精说罢,贯入云遥眉心想躲清闲。
与此同时,无为寻找落雪恰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就在街边酒楼门前,那两名男子满身酒气。他们相互搀扶,趔趔趄趄地走来,差点撞到云遥身上。
瘦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后骂道:“呦呵,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挡大爷的去路!”。
胖子细细打量着云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呦,长得可真漂亮,嗝~漂亮,让爷仔细瞧瞧”。
瘦子这时也看清了云遥,他嘴角牵动,拍了拍胖子的肩头:“兄弟,哥哥我,嗝~,不知你竟还有断袖之癖。等我们将那丫头换了赏钱,你要多少,哥哥我就给你找多少”。
胖子笑脸嘻嘻:“哥哥说的对,走!咱换赏钱去!”,说罢,二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不知何时火精从云遥体内化出。
他呼呼喘着大气,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敢对云遥不敬!”。话音刚落,他眉头紧皱,那二人屁股后面瞬间生了黑烟。
胖子屁股夹紧,踮着脚尖:“哦吼吼吼,烫,烫死我了!”。
瘦子恍恍惚惚,弯腰盯着看:“兄弟,你屁股后面怎么着火啦!”。
胖子被烫地脚不着地,转身时见瘦子身后也冒了烟:“哎呦呦,你,你屁股后面也冒烟了!”。
紧接着伴随一迭声的哭喊,这二人消失在了街面。
“哈哈哈!”。火精笑得前仰后合,云遥挑了下眉并没有责备。
少许,这二人在义庄门前不见了踪影。
二人进门之后拍了拍身上狼狈,见落雪小小身躯乖乖依靠在副棺材旁,显的十分淡定。
瘦子不禁感慨:“我说,你这小丫头倒是不怕?”。
谁说不是,若是换作别的孩子恐怕不知哭晕几回。可落雪却是不哭不闹,她面色冷淡,丝毫没有畏惧,反问道:“可找到我师兄了?”。
落雪冷静的可怕,怔住了二人。
胖子抿唇,皱了眉头:“大哥,她果真是个八岁的孩子?”。
瘦子也有些看不清楚,摇了摇头。
而落雪不予理会,接着问:“我和师兄说好的,天黑之前就要回去。不然,师父会生气”。说罢,她起身朝着门口慢慢挪了两步。
“站住!想跑?!”。二人回过神来,双臂环抱挡在落雪面前。
夜深后月光有些惨淡,不久云雾便遮住了月色。
时下,落雪面色开始变得惨白,逐渐失去意识,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堵在门口的胖子见此,双腿打颤,直接尿了裤子。
瘦子反应够快,拉着他转身逃命,嘴里还不停呼喊:“妖,白骨妖女!是白骨妖女!”。
落雪不知他们为何要逃,疑惑中歪了歪脑袋。她听不清他们二人喊的什么,只觉得面前那两道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直到听不到贼人声响,那具小小白骨才从屋里晃荡而出。
此刻的她神识不清,五感不全,像只无头苍蝇般在院里打转,就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门外,云遥瞧见刚才那二人慌张离去,扭头看向义庄。
义庄院内不时传来清脆声响。
‘咚’。是落雪头骨碰到了大树,她脚下却是步履不停,似机械般踏步后又右转继续走着。
‘咚’。这回是手骨碰到了墙壁。‘咚’。大概是脚骨碰到了石凳。
云遥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落雪在院中打转。
或许是看累了,也或许是瞧着她有些可怜,云遥终于开了口:“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入轮回投生?”。
落雪似乎听到了云遥的声音,只是声音有些远,听不真切。
“你近些,我听不清”,白骨咔哒作响,若是常人见了定会吓个半死。
可云遥不是常人,他缓步来到落雪身旁,接着道:“阴阳有别,你这样会损了阴寿”。
“阴寿?师父说我只是得了怪病,又没有死。我白天不是这样,只有晚上才会,所以师父才不让我在夜里出来”。
“哦?”。云遥生了好奇,他并拢二指随即一束仙泽缠绕在落雪全身。
少许,他将手收回:“你魂魄鲜活,果然是属阳间”。
待到落雪身上仙泽散去之后恢复了容貌,五感也渐渐清晰。
当她见到云遥第一眼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穿越了千年。
“你真好看,比我师兄都好看!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云遥没有说话,只管细细打量着落雪。
落雪那双清亮的眼眸似能摄人心神,云遥看的有些入神。
忽然,他脑袋一阵剧痛,似万马踏过实在难忍。
“你怎么了?”。落雪伸手想要去抓云遥的手,却只抓到了他的袍摆。等她再抬头时,哪还有云遥的身影。
与时,落雪心口处也有亮光忽闪,她体内的灵丹竟然出现了裂痕。
落雪顾不上许多,匆匆追出门去。
四下寻找都不见云遥身影,她便喊了一声:“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正是这一声,刚好被经过的无为听到,他寻声而来。
“落雪!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见落雪安然无恙,无为终于放心,脸上也变的温和了些。
落雪嘟着嘴:“对不起,让师兄担心了”。
无为笑了笑:“你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得在师父出关前回去”。
“嗯!”,落雪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无为不时地看向落雪,心里想着:“落雪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师父为何不让她夜里出行?就连我都不能在晚上见她”。
回到冷泽院后,落雪偷偷下山的事还是被太虚道长知道了。道长各罚了他们半年零花以作惩戒。
落雪怕自己再连累了无为,从此便不再提起下山的事。
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在义庄和云遥相遇之后,落雪便会经常做一个梦。每次她都会梦见自己被大火包围。
每每危机时刻,总会有人英雄救美,那个人和云遥长的很像,可梦中之人却告诉她自己名叫阮玉。
云遥也从那次凡间返回月华宫之后便开始昏睡不醒。
昏迷中他入了梦,那个梦真实而心痛。
——
“你是谁?”
“殿下不认识我了?殿下说过不会忘了我的,我是霜儿啊!”。
“霜儿?”。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殿下是天神之子,身份尊贵,本有更好的前程,怎会与我一个凡人相守?可是,我爱殿下,爱的太深!这份爱让我痛不欲生。殿下若不爱我,可否成全了我?”。
“成全你?如何成全?”。
“杀了我!只要我死了便不会再受痛苦的折磨!”。
“不…不……”。
云遥心痛如绞,正想伸手去抓她时,那个自称霜儿的女子却穿透自己身体而过。云遥猛然转身,再看时面前竟有朵冰莲将那女子笼罩。
紧接着‘砰!’的一声,冰莲炸裂,女子瞬间散成冰点。
云遥惊慌中坐起,中衣后背处已经被汗水湿透。额前挂满汗珠,眼角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深深吸了口气,待到思绪回转,才知自己刚才入梦。
可梦非梦,如此真切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