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阁。
悬逸和星浅对坐在湖心亭内。他见星浅似有什么话就在嘴边,却忍着不问。
“有什么话你直说,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
他自顾饮着杯中茶水,看着星浅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里其实也猜到了几分。
“你为何要将实情告诉尊上?”星浅神色焦灼,语气中也带着些许担忧。
悬逸则不以为然,他挑了下眉:“不用那么紧张。你可记得,天君已经去了尊上的记忆,就算他现在知道自己是天族太子的真实身份又能如何?”。
“可落雪就是如霜转世,还是魅魄宿主,万一尊上对她留情,凡间岂非又要遭受劫难!”星浅心里始终感到不安。
悬逸抿唇:“落雪的身份,尊上还不知晓。何况,你也看过运册,她时日不多”。
运册上的确写了凡人落雪今日就该命归黄泉,其所指就是在云台上被灭灵剑所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无为会突然挡在她的身前。
然而,悬逸和星浅还不知道落雪并没有死。再次提起偷看运册之事,星浅只觉自己理亏,微低着头不敢多说。
就在这个时候,从云台那边传来了声响。巨大的响声震的桌面上的茶杯打颤。
“怎么回事?”。
他们纷纷起身,齐齐朝着云台看去。空中有两道光影从二人面前划过,落在了玉虚殿的方向。
“不好!”。
悬逸慌忙朝着玉虚殿而去,星浅紧随其后。
此刻玉虚殿内,捣药和百草俯身在云遥床前,哭声不止。原来云台之上,落雪带着无为离开之后,云遥也昏迷不醒,是捣药将他带了回来。
“在哭什么?”。
悬逸现身之后,就听得殿内哭声一片。
“快救救尊上”捣药已是泪眼模糊。悬逸看着满头白发的云遥,刚才好端端的,怎么眨眼间的功夫就变成了这样?
星浅见此,也惊呼一声:“尊上他……死了吗?!”。悬逸神色凝重,仔细查看之后,眉间少许缓和。
“神魂还在”。
捣药擦了擦眼角泪水,哽咽声中问道:“尊上的伤本来就重,刚才他又用尽魂力才会如此,神君可还有丹药?”。
“恐怕再多的仙丹也无济于事”。
悬逸悲伤从心头涌来,眼下云遥的伤恐怕只有凤颜才能疗愈。见他都这般垂头丧气,众人也知此回云遥必定凶多吉少了。
“我问你,落雪可还在月华宫里?”他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问了捣药。若此刻魅魄苏醒,就算是凤颜来了,凡间也难逃一劫!
捣药泪眼模糊地看着悬逸:“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
“尊上就是为了不让他们离开,才用魂力驱动灭灵剑……”。
听得捣药这番话,悬逸和星浅面面相觑。随后悬逸又问:“刚才云台之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捣药将发生的一切尽数告诉了他们。
悬逸听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加确信魅魄这是就要醒来的迹象。
“老星先留在这里照顾尊上”,简短几句交代之后他赶回天府。
他前脚刚踏进门,院内凤颜的身影随即显现。
“你可知罪?”。
悬逸闻声来到院内,手里拿着运册向凤颜恭敬行礼。
“悬逸见过天君”。
凤颜声音浑厚威严:“我将阮玉之事尘封千年,原以为去了他的记忆便可让他重生,没想到你竟私自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致使他魂力耗尽,你可知罪?”。
悬逸实在没有想到,虽然他只是告诉了云遥天族太子的身份,云遥却从捣药讲的那个故事中猜到了落雪就是如霜。如霜和阮玉的故事让他回想起了过往,这也是云台之上,他为何会放走落雪的原因,他不想让千年前的那场悲剧再发生。
“悬逸知罪,还请天君责罚。眼下殿下伤势太重,如今魂力散尽,还望天君先救殿下要紧”。
凤颜深叹一声:“哎,以为去了他的记忆便可让他逃过一劫,不想情劫实在难躲,竟是避无可逃”。
他的这些话意味深长。
悬逸再抬头看向凤颜时,有一束金光随之蔓延而来,卷带着他手中的运册缓缓升向空中。只见凤颜食指在运册上轻点一下,然后摆手一挥,云册随后又落回到他的手里。
“这一次,让他自己选吧”。
凤颜的声音渐远,最后伴随着一缕金光消逝。
悬逸缓缓拨开书卷,看到落雪名字之后的那处空白,填写了阮玉的名字。
一年之后。
又是梨花落的时节。当年就是这个时候,太虚大限而去,无为带着落雪去往灵山寻求炼化妖魅的办法。
没想到短短一年的光景,他们又从灵山回到了这里。
灵山云台之时,无为为保护落雪而被灭灵剑所伤。就当他魂飞魄散之际,落雪将太虚的金丹给了无为,将他的魂魄收敛不致散去。
可金丹虽能聚魂收灵,但无为却再没有醒来。落雪怕他的尸身腐烂,便每日将自身灵力注入到无为体内来维持。与此同时她也在不断寻找让无为醒来的办法。
“……等你真正想起过往之时,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日”。
鬼婆的话萦绕在落雪耳边,她忽然被惊醒。她静静躺在床上,想起那日自己魂灵飘向忘川之时的情景:“婆婆那日所言,当我想起自己真正是谁的时候,便会魂飞魄散。可我从小就在冷泽院长大,我的名字是玄灵师叔起的。‘落雪’,难道我除了这个身份还会有别的?”。
到底还有什么呢?她思来想去有些难以入睡,便起身来到后院马厩。
马厩里,子夜显的有些躁动不安,踢踏的马蹄激起干草无数,一旁闪电倒是平静。闪电慢慢靠近子夜,闷哼几声,似在安抚它的情绪。
稍许,等子夜安静一些,闪电才来到门栏处,它靠近落雪闷哼几声。
落雪伸手想要触碰,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竟又没有了皮肉。那白骨散发着冷光,冷光中似乎还夹杂了朦胧的红晕,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难怪…”。
难怪子夜刚才的反应会那般激烈。她将手慢慢收了回去,静静感受着闪电。闪电刚出生的时候,她也像这样趴在门栏处看着,或许是闪电早已见过她白骨的模样,习以为常,所以才没有像子夜刚才那样。
“闪电,你出生的那天,我也似这般白骨模样,可把追风吓得不轻。如今你也当了母亲,倒习惯了我这副枯骨。子夜初见我的模样,应该是会害怕的。这也怨我,它出生的时候我没在身边,不然也不会被我吓到”。
闪电似乎听懂了落雪的话,它嘶鸣几声之后看向子夜。子夜有些踌躇,随后也来到门栏处。
子夜潮湿的鼻息在落雪手骨上方扫过,她本想摸摸子夜,可惜那条得了‘顽疾’的胳膊不出意外地又从袖中滑落,吓的子夜又退了回去。
自从她将金丹给了无为之后,体内灵力少了许多,魅魄能量日益增强,仅剩的半枚灵丹也残缺不全,魅魄逐渐开始侵蚀着她的魂灵。如今,即便是月光满盈,她也会变成副枯槁模样。
落雪衣袖在夜风中随意摆动了几下,地上的那条枯骨手臂就自己飞回到了她的身上。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将她的思绪瞬间带回到了十多年前。
“师兄,我的胳膊掉了,可以帮我装好吗?”。
“师兄……你好像装反了”。
“云雾太厚,我一时没有看清”。
无为嘴角那抹温和的笑仿佛就在昨日,可如今落雪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她本想出来消遣着无眠之夜,不曾想自己又触景生情。她内心伤痛无解,转身打算离开时,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此时的她五感不全,眼前的人影看不真切,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恍惚中,她还以为是无为站在那里。
“师兄…”。她心里些许激动。
人影渐渐走来,等靠近一些时,她才感受到那不是无为的气息。
“雪儿,你这是……”。
原来是消香。就在落雪手臂掉落的时候,她手腕上的玉环震颤,消香有所感应,所以才现了身。他一直都很担心落雪,曾几次想要将落雪留在弑天殿,可落雪却是不肯。
刚才玉环声响,他还以为是云遥要对她不利,没想到竟是落雪自己回到了井栏砂。
再次看到消香的时候,她也是高兴。
“消香?你怎么会在这儿?”。
消香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雪儿,你这是怎么了?”。
与第一次见到落雪时不同,那时落雪林间酒醉从树上掉下,是他刚好接住。那时正是云雾遮月,怀中的落雪还需吸收月华之光才能在夜里保持人形,没有了月色,她当即变成了一副水晶枯骨。白骨清冷,消香倒也不怕,只是他心中有些好奇,后来落雪恢复正常后告知原由,他也就没再追问。
眼下落雪忽又变成枯骨,消香的神情看上去却有些惊恐和担忧。面前落雪这副枯骨身躯血红一片,周围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味,看着极为可怖。
昔日红颜,今成血骨,消香蹙眉不展,眼底尽显疼惜。
落雪现在看不清楚自己模样,也闻不到从白骨中渗透出的血腥气味,但她感受到了消香周身散发的不安情绪。
“没关系,我本就该是这样的,以前你也见过”。
她想安慰消香别为自己担心。
消香凝眉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雪儿为何忽然回到冷泽院?为何会白骨生血?还有,刚才我去月华宫时,听得那玉兔精说云遥投了凡间?”。
原来,他来冷泽院之前先去了趟月华宫。他来月华宫是以为落雪被云遥困在了这里,遇到了麻烦,玉环才会震颤。
“云遥!你给我出来!你若敢伤雪儿一个手指头,我必不会放过你!”。
他站在玉虚殿院内,恶狠狠地盯着云遥的房门,可回应他的只有寂静和沉默。正当他要发作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你这是做什么?”。
百草和捣药忽然出现,他从他们二人的谈话中听到云遥此时并不在殿内,于是他便躲到一边想听个仔细。
“捣药!你站住!”。
百草一声呵斥,捣药才站着不动。她手里拿着衣物,闷声不吭。百草知道她担心云遥,可云遥此次下凡历劫是凤颜亲送,谁也不许胡乱插手。
她总是容易冲动,百草是怕她再闯出什么祸来,可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悬逸神君走时吩咐过,尊上此番投生凡间历劫,不许我们打扰,否则乱了气运,会害了尊上”。
捣药不管这些,她只管云遥在凡间是否安然。
“可尊上贵为世尊,如今成了凡人,凡间辛苦他怎能受得”。
她一心想着云遥不想让他在凡间受苦,奈何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带些衣物给他。
百草自然最是了解她的,他也关心云遥,只是悬逸说过一切关系云遥安危,他也不敢违命。
“别担心,就算尊上成了凡人,也不会辛苦的”。
捣药好奇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不会辛苦?”。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们只管好好守在月华宫等尊上回来就是”。百草将她手里的衣物收了回去。
一旁消香将他们二人的话尽数听了去,他心中疑惑:“云遥投了凡间?是发生了什么?”。就在此时,玉环之声响起,他才赶去了冷泽院。
他来到冷泽院后,就看到落雪一副血骨的模样。
彼时紫陌屋内,她辗转难以入睡。原本和流沙约好的,只要让落雪离开灵山,流沙就替她解了体内鼓虫。
然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流沙却没有来找她。流沙因为上次对落雪强行运功生夺魅魄的事,法力耗损无法运功驱动鼓虫。可这鼓虫不知为何竟不受流沙术法,也会在紫陌体内作祟。
她体内的鼓虫日夜啃噬着她的魂魄,让她难以忍受,她决定主动去冥湖找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