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响起,门首处倏然一暗。
李怀肃身影挡住了外面正在沉落的日光。
见是太子亲临,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这一年来,吴氏在天香阁作威作福,还从未真正见过太子这样的大人物,一时间唬得愣住。还是一旁的牧鸳鸳拉着,方才反应过来,随着众人跪下,口呼千岁。
一句“外甥女婿”,到底也是没敢叫出口。
店内一众人中,李怀肃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云媞。
怎么没和他说一声,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反应过来之前,李怀肃就已经到了云媞跟前。他背影遮住众人目光,伸手挽起云媞,“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太子。”
柔柔的声音,却是从身后响起。
李怀肃回头,见是牧鸳鸳已经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身前,云媞起身后,飞快的后退了半步。
装作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云媞的真实身份不可泄露在外。李怀肃立时心领神会,也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却是把云媞护在身后。
他看向眼前的吴氏一群人,“谁是店家?”
吴氏弓着腰,满面堆笑,“回太子殿下的话,是、是民妇。”她顿了顿,又眼珠一转道:“民妇是太子妃的舅母,太子妃小时候,民妇还曾抱着她玩儿呢,最是亲厚不过的实在亲戚!”
见李怀肃不语。
吴氏试探着道:“听闻太子、太子妃极是恩爱,殿下此行,可是要为太子妃选些衣裳首饰?小店里尽有的!”
说着,她便要吩咐吓得浑身发抖的跑堂小妹去取些来。
“不必了,”李怀肃制止,“既是店家,把这季度的账拿来。”
“这是为何……”
吴氏愣愣的,翕动着嘴唇解释道:“这店里的账素来是民妇这等人日日里要看的,从前、从前太子妃也是叫我管着……”
李怀肃皱眉,“从今日起,不用了。”
吴氏的脸刷地白了。
太子亲自来要账本,还说往后不用她管。这、这是什么意思……
吴氏还未寻思明白,身旁,牧鸳鸳红了眼眶,身子摇摇欲坠。她咬唇,颤着声儿道:“殿下,臣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触怒了姐姐,竟连一向叫鸳鸳管着的铺子都要收回……”
李怀肃冷肃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没说话。
云媞身边,来福忍不住道:“太子殿下说要看账,你们拿来便是,难不成还要殿下向你们解释为什么?”
一句话噎得牧鸳鸳脸色更白了,泫然欲泣。
无奈,吴氏只得使人拿来了厚厚一沓账目。
李怀肃接过,下意识转手想递给云媞。
又想起云媞不好暴露行迹,手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只能秧秧地回到自己跟前。
李怀肃翻开账本瞧了瞧,看账一事他本不懂多少,只能勉强看懂个盈亏。却也看得出,“如何这一年来,每个季度都亏?”
“这、这……”吴氏解释不出。
越往后翻,李怀肃眉头皱得越紧。
“刷——”
他合上册子,向吴氏厉声道:“账目从头到尾翻过,没有这条云霓羽衣。”
太子竟知道云霓羽衣?
云媞忍不住透过珠翳,看了他一眼。
吴氏的胖脸上褪尽了血色,她嗫嚅着,似在不停地辩解,却是一句利落话都说不出。
一旁,牧鸳鸳有些急了。再这么下去,怕她都要被一起带累!
她从吴氏身后走出,娉娉婷婷地向李怀肃又行了个礼,动作极轻极慢,更显得腰身柔软,弱柳扶风的模样。
牧鸳鸳:“臣女、臣女回姊夫的话,这做生意,本就有赚有赔,这是常态,也是天意。虽今年赔些,没准儿明年便好了……有臣女和舅母苦心经营,想必也是无碍的。”
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裙摆,没了暮光的照耀,现在呈现一泓秋水一般的蓝色。牧鸳鸳鼓起勇气:“至于这裙子、这裙子……因不值什么,才没有上账……”
她此言一出,一旁的陈三娘子再也忍不住。
三娘子算看明白了,今日太子来天香阁,就是为了替太子妃看账。
若再不把天香阁从专横跋扈的吴氏、贪得无厌的牧家众人手里捞出来,这牌子可就当真要毁了。要是能救得了天香阁,就算她搭上一条老命,她也是愿意的!
想着,陈三娘子自一旁冲出,噗通跪在地上,“民女陈三,原是这店中掌事,民女有话要禀!”
感觉到身后的云媞扯了扯自己衣袖,李怀肃突然有一种
大庭广众之下偷情的快乐。
他轻咳一声,强压住唇角,向陈三娘子:“说。”
陈三娘子叩头道:“太子殿下,牧小姐身上穿的,是本店镇店之宝,是大小姐亲自设计织造,七个裁缝娘子一齐赶工方,才得了,世间仅此一件,价值八百两金!从无售出的记录,就是、就是被贪墨下了……”
“你住口!”
陈三娘子这话像一把刀直插入了吴氏心口,说中她的心病,她就是拿着裙子私下里送人去了,根本未上公账!
吴氏上前一步,恶狠狠地道:“太子殿下,别信这个贱人的!这贱人才不是什么掌事娘子,她、她……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非赖在我们店里不走的!她、她是浑说的!”
“我才不是……”
“太子跟前,你还敢顶嘴?”吴氏瞪大了眼睛,“我、我等是太子妃的亲,太子会信你?你这贱人,不教训不行……”
说着,她像刚才那般对着对着陈三娘子高高地扬起手。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追风厉声:“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太子跟前动手?!”
被这么一喝,吴氏额上冒出汗来,“我、我……”
牧鸳鸳脸色苍白。
这个蠢货!放着不管,真的会累死自己!
没奈何,她只得咬牙上前,“姊夫……”
追风窥着李怀肃脸色,向牧鸳鸳:“这位姑娘慎言。妄攀皇亲,乃是大罪。”
被当众抢白,李怀肃又一言不发,牧鸳鸳脸色苍白,泪盈于睫,溜到唇边的话,一时也是说不出来了。
她泪光莹莹地,却看到李怀肃身后,云媞的裙角。
脑中白光一闪。
太子不愿听她叫他“姊夫”,莫非是为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