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荠意味深长的笑道:“我知道。”
女子默了默,不知道想了什么,只问道:“那个人为什么不想听你讲故事。”
若荠以一种平静的并不着急的语调讲:“江老板是这里的老板娘,她的夫君不见了很久,然而她找不到,便发了脾气,叫我们讲故事与她解闷。”
“我们这里,有些是被他夫君抓来服侍她的,有些是找上门来寻求庇护。她那时发了脾气,只道我们讲一个故事给她,她就放我们离开,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本是她的气话,她想怄怄她的夫君,谁知念随心动,竟成了另一种契约。”
“所以她不愿意听我讲。”
许是连着讲了太多的话,他有些忍不住的想要咳一咳,这一咳便停不下来了,一连咳了许久。
他咳着,似乎要将身体里面为数不多的东西尽数给咳出来才开心。
他捂着胸口,好一副西子捧心的美人图,只他是真的难受,难受到不定哪次咳嗽就会彻底晕过去。
讲完了,他又小声的咳了两声。
女子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听你讲。”
“我一旦讲完,就会断掉契约,被送离这里。而我,唯有在这里才能苟延残喘下去,一旦离开……我会选择和你走。”有些话到底不必选择说完。
“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女子切恳道,她是如此诚恳的为他着想。
“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就像你,有自己的命一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他最是不信命的了,确未想到,有一天他会说出这么认命的话,低声着说着,说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他说,“我从没想过要拯救天下,我只是累了。”
他抬头看着撒下来的阳光,平静道:“我真的累了,不是我被迫选择了这条路,而是我主动想要离开这里,请你成全我的死。”
他想,不离开又能怎么样呢?他在这里也是死,出去也是死,倒不如用自己的死来换取些什么吧。
他不怕死,他早就该死了,早该随着天边树一族的消亡而死去,白活这些年,不过是以死为生罢了。
他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当,倘若值当,死了又如何?
他笑着,月朗风清,时光与他正好。
可事实上,时光与他正好走到末路。
女子道:“好吧……”
江老板却不赞同,她突然出现,表示了明确的反对:“不行,若荠。”
若荠只看着她,一双眼睛,泛滥着多情,他道:“倘若我们是朋友,你便不该阻拦。”
江老板摸出烟枪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这才神情轻松下来,也不知她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她只慢悠悠道:“你说得对,那么,讲吧。”
她凭空变出一把藤椅坐了上去,她这动作仿佛暗示了什么,这客栈里隐藏许久的鬼怪尽皆出来了,聚集在眼前,一批又一批,阴气浓厚到不行,导致这些鬼纷纷现形。
女子方才发现这里面有那么多鬼。
她有点儿慌,后来一想也用不着慌,如果这些要想对她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既然毫无威胁,那她怕什么?
若荠开始讲故事了。
————
很久以前,大概要久到宇宙洪荒的时候了,在天尽头有一个种族,名为天边树,因为他们长在树尽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和天接壤,是以被称之为天边树。
大抵正是因为如此,天边树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改变灵气强度。
不需要很多棵树,只需要一棵树就能改变一个地方的灵气,那时候是在洪荒时候,一个地方很大很大,即便布聚灵阵,亦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财力,效果远远比不上天边树。
一来二去,谁都知道了天边树的神奇之处。
于是,这个族群便遭受了灭顶之灾——他们被迫分散了,化成人形的被禁术禁锢着养在身边,没化成人形的则是被连根挖走。
天边树虽然是树,却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加之他们可以改变灵气强度,如此岁月,自然是有众多的天边树化成人形了。
族群长老商量过后将幼苗通通送往了一个秘密地方。
从此之后,天边树便失去了所有消息。
————
他将自己前半生说的很是简略。
那是他的美好,越是美好,越是衬得如今的痛苦。
不忍回首。
就连多提一句都觉得痛苦不已。
女子听完后甚是惆怅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有你一株了是吗?”
若荠点点头,道:“倘若没记错的话,的确是只有我了。千万亿年,我走过许多地方,却再也没遇见一个我认识的族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他的确是再也没遇见一个他认识的族人了,好在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遇见了一群温暖的生灵,让他感觉这人世终究没有白来过。
女子很是惋惜,是真的惋惜,她的眼角眉梢,透露着伤怀。
她怅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其他的天边树去哪儿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当年一走便四散流离。”
“哦。”女子不答。
若荠继续讲下去,并不在意她的反应。
————
我在一片虚空中待了很久,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于是我每天便静静的数,看我又落了多少叶子。
一日复一日,岁月蹉跎,我始终没有将自己头上的叶子掉干净。
我终于离开了那片空间,以人的形式再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上,一个男人走过来说:“皇子,王找了你许久,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认得他,我却跟他走了,寂寞了无尽岁月,我不想余生再只有自己。
我怕寂寞,越寂寞的人越怕寂寞。
我那时太傻,不晓得这世上人心是多么险恶。
我只知道,我在那里待了无数年,无数年后,世人当不知道我是天边树。
天边树已凋零。
可我不知道,原来人为了自己想要的,竟也能够舍弃一切。
我知道我是假的,我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人间的悲欢离合,想要有人陪在我身边,哪怕格外吵闹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