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抵因为她在战场待久了,一举一动带着杀气,所以,那些小姑娘被她瞪了一眼,也不敢上前,只坐在一旁看着,小姑娘越来越多,人也不一定是想发生什么,只是想看看长相俊朗的小哥。
昔者,寒国有美男子,名潘岳,容貌俊美,神情雅然。少年驾车出洛阳道,妇人遇见,手牵手把他围住,往他车上投掷手帕香果,往往出行一次,车上便盈满果子。
孔老夫子说,食色,性也。
谁不爱好美呢?美好的东西带给人享受。
美色也是美。
不然,不会有人用什么秀色可餐来形容美色。
如今这墨邪扮成的模样,正应了可餐秀色四字。
小姑娘们也不走,就坐在那儿看着她,目不转睛的,倒要了好些茶水点心,就着墨邪下饭,饭都可多吃两两。
连带的,酒楼生意好了很多。
虽然小姑娘不点大菜,却架不住薄利多销。
小姑娘们看墨邪,墨邪在看古月。
一层一层,人望着的,总是自己得不到的。
小姑娘们倒是想和墨邪搭话,可墨邪并不理她们,打又打不过,强抢是不可能的,北漠女儿倒是不似寒国女子一样讲究什么女德,只能坐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若是喜欢一个人须得真心喜欢,等到了,便上去言明心迹,倘若郎有情妾有意,男方便准备提亲的事宜。若是男方没意思,女方又确实喜欢,便会强抢男方,若真被女子抢走了,会被按着头拜堂成亲,只是将如同被墨邪昔年打败的巴特图一样——终身背负着不如女子的名声,一生被人看不起。
北漠女子的地位就是如此的奇特。
她们约束甚少,可以随心所欲,然而,很多时候又身不由己,命如草芥。
因着都是女子,墨邪对她们很是手下留情。
女子们也很是知情识趣,没什么非要上赶着强买强卖的。
墨邪看着城墙下的人很久。
月上梢头,天色见晚,酒楼因人多,备菜已用尽,因此关门的时候比往常要早一些。
酒楼老板心知今日是托了眼前这俊秀男子的福,方才生意如此爆满,他想要赶人,张张嘴却不大能说出口。
北漠人皆是直肠子,即便是迎来送往的酒楼老板都是个直爽性子,要按照他的那个性子,就冲墨邪今天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生意,别说墨邪在这里待上一晚上,就算待上两天两夜又何妨,想了想,他终于双手一摆,决定大不了他就守两天呗。
他倒是想得开,墨邪却是身上有责任的人,怎么可能一直留在这里,这样的举动已经算得上是出格。
她明日便要嫁人了,便要隔着三千里路,此去经年,再无归期。
她是一个足够理智的人,所以她回头看了一眼古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用一天时间去铭记,余生漫漫,只需怀念过去就是。
她背对着古月离开。
古月从天蒙蒙亮等到第二天,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心上人。
古月看着光华流转间逐渐淡去的月牙,恍恍惚惚间想起了很久之前墨安教他的一首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十二月五日,大吉,宜远游、嫁娶、土木。
一身寒国大红嫁衣的墨邪站在北漠城北城门,同众人一一告别。
众人都在,除却古月。
所有人都有眼色的没有提,墨邪也没有提。
有些时候,没有提不代表忘记,而代表那是不能被触碰的创伤。
吉时已到,墨邪远远望着王庭那最豪华住处的高处指指天,转身踏上装饰华美的马车,大红嫁衣衣角蹁跹,像焚火的蝴蝶,马车往前驶去,欢快乐曲弥漫在整座城市,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墨邪在马车里闭上眼,并没有流泪,她是一个傲气的人,傲气的人很少在他人面前流泪,时间长了,即便自己一个人独处,也是不大流泪的了。
墨邪只是满不在乎的想,流泪有什么用,流泪不过是弱者的证明,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改变。
车离故都。
王宫高墙之上,有人登高。
“我的王兄,这可真不像你,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在百里外。”懒散的声音响起。
墨邪临走之前望向的王庭最高处,惊现一人,同古月长相七分相似,一副汉人打扮,冬日里还缓缓摇着扇子,只他容貌俊秀,不似大多北漠男儿粗犷,即便做汉人打扮也不显唐突可笑。
古月回头,同胞弟古一擦身而过,只留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昨日,我等了她一天,她没来。”
又像是解释,又像是抱怨。
这些话啊,是他心底的话,谈不上爱恨,只是失望与怅然
他在她心里,终究是比不过百万百姓的。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她是草原上的狼王,特立独行,庇护臣属,即便有所伤口,也是低头舔舐,绝不会后退。
他却期望她人如其名——琪琪格,做这草原上最美的花儿就好,被他捧在手心,小心呵护。
若当年拒绝她来战场,或许还有机会,可是在战场上打仗多年的她绝不可能像过去一样。
时也,命也。
这些事,无力回天。
古一看着自己王兄身影渐渐走远,扇子一合敲在手心上,眼中似笑非笑,口中喃喃自语:“呐呐,不愧是狼王,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这样说着的古一抬眼望天,这是北漠冬日难见的好天气,湛蓝的天像某个人的眸子,万里无云,湛蓝到极致反而透着些许疏离。
他奉父王的命盯着这两人,于是,昨天坐在酒楼里,看着那个人做男装打扮,平平淡淡的看着,看不出爱恨,只有无限惆怅。倒不如今天穿的那一身大红嫁衣,只站在那里,就像每个热切期望嫁给所爱却不能得的女子,她明明曾有那么浓烈的欢喜,在上马车那一瞬只剩下惨烈,就像那扑进火焰的飞蛾一样,在火中化为灰烬。
明知宿命,仍要如此。
顺应天命罢了。
顺应两个字再残忍不过,不过是拿着铁笼囚禁着人,将人的一身傲骨和对未来所有期盼都给磨尽,压着人就那样走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