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兮从定主卓玛的帐篷后绕出来,眼角余光目送那身着藏袍的女子走进帐篷里,很快,里面就熄了灯火,沦为一片沉寂。
远处的篝火堆旁倒是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张起灵和吴邪在那里,不知说到了什么激动之处,吴邪站了起来,像是在质问着张起灵。
朝兮的脚步放缓,但绝佳的耳力已足以听清他们的对话。
张起灵大概是被思考而分散了警觉性,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吴邪就更不可能察觉了。
篝火被戈壁滩的夜灯吹的火星四溅,张起灵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碎石上,那背影寥落又冷清,竟有些像那年在喇嘛庙里,张起灵一下一下雕刻出来的背影刻石。
张起灵对吴邪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
他说,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张家血脉的诅咒,严重的失魂症,不断寻找又不断遗忘的宿命,是缠绕在张起灵灵魂之上、纠结不去的藤蔓,藤上带刺,针针见血。
朝兮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不曾怨怼于张起灵对自己的遗忘。
存不住一点记忆的张起灵,没有过去和未来。
可是啊可是,那些出现在他的过去与未来中的人,或许永远都在等候着他的一个回眸。
而吴邪……吴邪就那么凝望着张起灵的眼睛,说:“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朝兮为之瞳孔一震。
在吴邪说出这句话之前,他确然是没有想到的,原来是可以这样回答的。
难怪张起灵这样冷清淡然的性情,会对吴邪这么迁就容忍……这吴邪,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若他能诚心实意地待张起灵,那便留着吧,就当给张起灵留一份现世安稳。
心中渐渐有了决议,而那边,张起灵已经起身,似要离去,却听见吴邪追问道:“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一件事情。你为什么要混进那青铜门里去?”
青铜门?
朝兮遽然色变:难道是云顶天宫里的那个青铜门?张起灵曾经进过那里?
他仍记得当时看见那扇青铜门时心头的震撼,而那扇门是关闭着的,纵然他比张起灵去得晚了一些,但那么高大沉重的青铜门,就算万奴王自己进去都费劲,张起灵是怎么进去的?
然而他又想起事后,守在外面的佣兵始终没有等到张起灵出来,会不会就是因为张起灵仍在青铜门内?
“我只是在做汪藏海当年做过的事情。”张起灵如是说。
从张起灵口中听见汪藏海这个名字,远比其他人提起,更令朝兮惊心。
在此之前,他只是猜测汪藏海可能与汪家有关。听张起灵的意思,汪藏海并不只是修建了云顶天宫那么简单,汪藏海也曾去过青铜门中……这青铜门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如应他所想,吴邪很快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那巨门后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在里面,我看到了终极,一切万物的终极。”
终极。
时隔多年,朝兮再度从张起灵嘴里听到了这个词汇。
青铜门是陨玉制成的。
青铜门内有终极。
朝兮第一时间,是开始后悔。
早知如此,早知张起灵当时就在里面……他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弄来炸药把那青铜门给炸了,再把那狗屁终极给毁掉,免得一堆人在那儿疯疯癫癫前仆后继求长生。
这么一踌躇,张起灵就已经说完了话,转身迎面向他走了过来。
躲避是来不及了,朝兮索性站在那里,想着张起灵会不会来质问他听墙角的行为。
但并没有。
张起灵看见他,确实停顿了一下,但一句话也没说,就擦肩而过了。
吴邪却很惊讶于他的到来:“谢老板,你怎么在这儿?刚才……”他飞快地思考方才的说话声大不大,有没有被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
朝兮凉飕飕地笑了笑,也到篝火旁边坐下来。
“该听见、不该听见的我都听见了,你少在那儿合计了,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吴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颤抖的火光里,朝兮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也变得有些模糊,让人瞧见,心也跟着沉下去。
吴邪一时间也顾不得思索他这句话是真是假,脑袋里乱乱糟糟的,心脏怦怦乱跳。
朝兮挑眉瞥他一眼,别有风情摄人心魄。
“你爷爷是九门五爷,怎么先头在云顶天宫里,我听他们都叫你‘小三爷’?”
吴邪“啊”了一声,骤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潘子一向跟我三叔做事的,他管我三叔叫三爷,才叫我‘小三爷’,都是逗闷子的。”
“原来是这样。”
朝兮若有所思,而吴邪突然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认识我爷爷?”
“呵,岂止是认识。我还捡过他的狗呢。”朝兮笑得风轻云淡,提及旧事,眉目略微柔软下来。
“……你捡的,不会就是三寸丁吧?”吴邪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问他。
朝兮点了点头,“怎么,你爷爷不会还记仇了吧?”
“呃……倒也不是这么说。”吴邪犹豫道。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因为他刚刚想起来,小时候曾在爷爷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扇绣工精致的百鸟朝凤屏风,正中间一张藤木躺椅,有人躺在上面,穿着是那时常见的衬衫长裤,怀里抱着他爷爷最爱的那只西藏獚三寸丁,正在小憩。
照片背面是爷爷的字迹,用黑色钢笔写着“民国二十三年 遇春”的字样。
幼时的吴邪一直以为,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叫遇春。
由于年头久远,照片褪色,那人的眉目已看不清晰,此时想来,倒有些像谢朝兮。
他忽然就有了一个念头:或许,那个“遇春”的意思,是指“遇见春天”。
那张照片被爷爷小心收藏着,直到爷爷去世前的一天,他看到爷爷悄悄拿出了那张照片,左看右看,最后付之一炬。
“你爷爷……狗五爷是个厚道人。”朝兮慢慢笑了起来,眼尾轻扫,“算是九门的良心了。”
吴邪被这双眼睛给勾得丢了半条魂,根本没仔细听他说话,也忘了回答。
……踏马的,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好看?
吴邪犹记得,先头他们上了谢朝兮的“贼船”,曾听他开玩笑,说张起灵是人间看不到的绝色。
可是,正常人是很难对张起灵起色心的,因为那纯纯是亵渎,动一点念头都是有罪。
而谢朝兮……谢朝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