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队医白翎给所有人打了疫苗,车队再次出发。
一望无际的苍茫戈壁上,烈日当空,气候干燥,车内的换气扇基本起不到作用,文火慢炖般的煎熬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朝兮和黑瞎子坐在后排。黑瞎子把一个记事本当成扇子,摇得飞快,特别殷勤地给他扇风。
现在对外的说法,黑瞎子是见“钱”使舵、向他投诚了,这般狗腿的做派倒也说得过去。
反正眼下张起灵和吴邪都没心思留意其他。
那只瓷盘上的地图已被临摹了下来,吴邪拿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对照着指北针测算距离和方向,张起灵在一旁仔细听着,偶尔纠正或指点几句。
与雨林或深海不同,戈壁上的探险旅程是枯燥乏味的,四面八方都是一成不变的荒漠。车开出去两天,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研究路线的吴邪,渐渐也没了精神头儿,转而跟着张起灵一起发呆。
没被环境和天气影响的大概只有张起灵,因为他是发呆界的世界冠军,从不怕无聊,他就是无聊本身。
朝兮倒还好,他有自己的消遣。
他的消遣是喝酒写诗,而黑瞎子的消遣是看他写的诗。
酒是特地让佣兵们从东北带过来的竹叶青,还有那天从解雨臣家拿走的海棠果子酒。
后来,吴邪大概是太无聊了,可怜巴巴地凑过来,想跟他们找些话来说。
话还没出口,朝兮就把脸扭向了窗外。
“变天了。”朝兮面色沉郁,吩咐副驾驶上的猎犬,“联系其他人,找背风坡,快点。”
吴邪跟着向窗外望去,果然见天边风云突变,黑云压城,预示着危险的风暴即将来临。
尽管这是在戈壁而非真正的大沙漠,但狂风一起,沙尘漫天,在摧枯拉朽的风暴里,性能再优越的越野车也不过是玩具而已。
好在有定主卓玛的经验,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还算高大的岩山,开到山后的背风坳中去躲避风沙侵袭。
车窗被沙子打得哗啦啦作响,疾飞的石块打在车窗上,仿佛整个车都跟着震了一下。幸而玻璃是防弹级别的,才没有碎裂,但车门没有那么幸运,被砸出来一个个深坑。
队伍里的雇佣兵基本没见过这阵势,都在心里打鼓,忐忑不安。
朝兮也没有好办法,索性用对讲机联络定主卓玛那辆车,所有人把频道打开,让老太太给念一段经……其作用类似于大悲咒。
只有阿宁的那辆车没连上频道。据说是车上有个高加索人,那人拿出了《圣经》开始传教。
转经轮悠悠转响,古老沧桑的藏经声透过对讲机,在车里萦绕不去,于喧嚣的风沙声中予人抚慰。
张起灵听着诵经声,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雪山,脑中一幕幕地掠过某些陈旧的场景:眉目慈悲的喇嘛,被雕刻得乱七八糟的石头,沉睡的藏族女子,只有呼吸声的静寂日夜,和……和什么呢?
他活了很多年,并始终在遗忘,可也有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
比如喇嘛庙里的三日静寂,他自认为记得无比清晰。
可此刻,他却突然有了一种感觉……那段记忆,其实并不完整,还有某些东西被抹去了。
莫非,他记忆里缺失的部分,那种心头的空落,就是谢朝兮么?
外面是一片黑暗,沙尘遮天蔽日,车内自然也是能见度极低。他于是悄悄回头,在黑暗中看向后排的谢朝兮。
他其实并不怀疑自己有个“二大爷”这回事。张家是个大家族,他既然有母亲、有父亲,那相应的,也会有一些亲戚长辈。
可那又如何呢?
他并不理解谢朝兮为何执着于跟他相认,甚至为此不辞辛苦,跟他前去寻找塔木陀。
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被某人所牵挂、在意的感觉,就像是将他与这个人世所连接起来,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然。
朝兮微微闭着眼睛养神。
他知道,张起灵在看着他。
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就算有好奇心,也只喜欢偷偷地观察别人。
在车上困了一个多小时后,风沙终于变得小了,外面的能见度也提亮了些,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车轮都被埋了半截儿。
对讲器里传来扎西的声音:“我奶奶说,沿着河道继续走,有一个叫魔鬼城的地方,到了那里就知道怎么走了。”
这的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但朝兮看看天色,还是决定在此地休整一下,等到明天天气转好再动身,以免中途再起风沙。
再过一会儿,外面的风就不那么大了,只有一些沙砾被吹来吹去,视野也基本恢复到正常水平。
此处风沙将息,而未知之处,或许风沙将至。
怕夜里再变天,这一夜他们都睡在车上,勉强混过去一晚。
次日一早,总算是不负众望的风平沙静,车队按照定主卓玛所说,沿着河道,来到了扎西说过的魔鬼城。
那是一片巨大的雅丹地貌群,一座座岩山石林像古代的城池要塞,矗立在苍茫辽阔的戈壁上。即便是通过望远镜,也无法寻到它的边际。
因为就快天黑了,他们不得不在这里露营——这座庞大的石头城池可以帮助他们抵挡风沙,是最好的露营地。
朝兮下了车,举目望向那迷宫般的魔鬼城。
猎猎狂风刮过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那种久未出现的闪念窜入脑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将他抓住,试图将他拖入城中。
朝兮怔在原地,一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