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策死的那天,哭天抹泪的放牛妹很快镇静下来,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善后。
美国佬从村里的牌桌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撂下手里的牌,钱也没来得及算,就拔腿回家。
刚进门,美国佬看到放牛妹坐在上厅的神龛下,脸隐入黑暗中,表情肃穆。那些自家人都散在各个位置,时而低语,时而面面相觑。依靠这些自家人的帮忙,小策的尸身已经装在一个小小的木匣里,放置在下厅靠门的位置。
放牛妹看到美国佬回来了,手里攥着手帕不停地擦滚滚落下的泪。
“你明明和小策一起看电视的,怎么能自己走掉,留下他一个人呢?这下好了,老小策没啦!老四回来要打死你的!”
美国佬的脸色顿时大变,嗫嚅着:
“怎么能怪我?怎么能怪我?”
他向来不管孩子,都是放牛妹在带着的,怎么风向一转,变成他的责任了。
美国佬奔向木匣,开了盖,已经整好衣裳和面容的小策看起来与再生时毫无二致。白天看到的小策明明还是个鲜活的孩子,眼睛聪明嘴巴甜爽,好好地孩子怎么此刻在这里一动不动了?
他失神地松了手,盖子惯性地摔落下去,与匣体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死老太婆,小策是你害死的!老四叫你别带他回来的,你不听!你怎么能泼脏水给我!”
“就是你呀!老短命的,怎么死的不是你呢,可怜的小策还这么小!”
放牛妹捂脸痛哭着,如果说这件意外事件一定要有一个人来负责,放牛妹觉得不应该是自己,她尽心尽力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她无法担起小策之死的责任。
孩子是枉死的,没有马上落葬是为了等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老四夫妻俩。
英贵和翠红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胸脯再也没有了起伏。
美国佬始终沉默着,放牛妹数度哭晕过去。
翠红抱着小策已经僵硬的身体,热脸贴着冷脸,泪水涔涔。
“妈妈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你,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流泪,丧子之痛犹如刮骨剜心。
放牛妹借机劝翠红:
“没办法呀,小策的命里载着的。你们还年轻,还能再生!你们再生一个吧!”
翠红头也不回,红着眼睛,激动地说:
“我们和你说了无数回,不要带小策回牛屎陂!不要带!不要带!你为什么就那么舍不得你那点破地破菜!”
“我也冤枉呀,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带着瑜芳和小策呀。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啊,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我拿命赔给你吧,我去死好了!”
放牛妹,说罢站起身,要往泥墙上撞去,众人纷纷前来阻拦,都转头劝翠红要想开:
“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你妈妈也不是故意的,你们做子女的也要体谅她,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是最难过的人了!”
放牛妹一边哭一边点头。
翠红站起身,把小策的尸身放到英贵怀里,然后直视放牛妹,手指直直地指着她的鼻尖,再次大喊:
“你儿子不敢说你,我敢说!就是你害死我儿子的!”
瑜芳也哭着指放牛妹:
“就是你害死我弟弟的!”
放牛妹哭天喊地,大叫着自己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爬到英贵脚边,紧紧抱住儿子的腿。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小策死呀,拿我的命换小策的命吧!”
翠红冲过来,头撞在放牛妹身上,放牛妹瞬间仰倒在地,场面陷入混乱嘈杂,一发不可收拾。
日子依然要继续,小策落葬之后,所有人都堕入阴霾的生活中,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放牛妹总是哭,似乎只有这么一直哭着,英贵夫妻俩才可能原谅她。
英贵和翠红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表情呆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桃之和瑜芳负担起做饭洗衣的工作,照顾这三个失魂落魄的大人。
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桃之的一举一动也如履薄冰。虽然小策的死和她无关,可是接下来,所有人会何去何从,她胆颤心惊地揣度着,眼前这一关可以过去又似乎永远过不去了。
英贵忽然醒悟过来似的,对放牛妹的凄凄艾艾的哭声无比厌烦,他揪着母亲的领子,把她提溜到大街上,脸色阴沉地吼:
“哭哭哭!就知道哭!把我们都哭死了你就满意了是吧!”
放牛妹嚎啕起来,双手拍打着地面,对来往的路人哭诉:
“儿子打老母,没天理啦!”
“你害死我儿子,我打死你也不为过!”
英贵撸起袖子,仇恨地瞪着躺在地上撒泼的母亲。
路过的行人,彼此交头接耳,谁也不站出来帮忙。
紧接着,英贵,跑上楼,把放牛妹的衣物用品等从窗户内抛出去。
放牛妹一边抹泪一边指着二楼的方向:
“你卸磨杀驴呀!你要赶走你老母!你迟早被天打雷劈!”
站在前门的翠红,抱臂冷眼看着,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桃之跑出来,扶起放牛妹,小声地劝:
“奶奶,你别再吵了,四叔他们本来就不好过!”
放牛妹的矛头突然指向桃之,抬手噼里啪啦地打桃之的脸:
“他们不好过我就好过啦!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啦!小策自己命短,凭什么让我担责任!”
翠红冲过来,揪住放牛妹的头发,红着眼睛说:
“你也死吧!一条命换一条命!”
婆媳俩当街扭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英贵一家人和放牛妹彻底决裂了,桃之跟着放牛妹再次搬回牛屎陂。
英贵和翠红带着瑜芳回深河市了。桃之路过他们的房子时,发现上面已经挂上了大锁。放牛妹整日叫嚣着要砸了这把锁,重新住进来。她挨个给其他的子女们打电话,痛诉老四的不孝,不讲道理。
英富觉得自己是老大,有调和弟弟和父母的关系的责任,于是前往英贵的住处去劝解。
“发生这样的事,老妈肯定也不想的,她也不好过,你们还年轻,趁早再要一个,还来得及的!”
英富的话轻飘飘的,惹得英贵和翠红无比愤怒,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如果不是放牛妹的任性,孩子根本不会死。
这样一来,英贵一家子和英富也决裂了,既然立场不同,那就不相为谋,今生不用再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