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家庭,被放牛妹闹得四分五裂。
对于小策去世这件遗憾的事情,五个子女分别有不同的态度。老大英富认为放牛妹情有可原,二妹和远在边疆的英荣则在中立,小太保英华觉得母亲可怜,他打电话给翠红,一开口就不客气:
“你儿子会死是活该,关老母什么事!你少在那挑拨我哥和老母的关系……”
翠红不说话,把电话交给英贵,英贵沉默地听完小弟说的话,然后冷冷地说:
“你说的这些话我当没听过,你也可以不用和我做兄弟,你告诉两个老的,从此以后,我们彻底断绝父子和母子关系!”
英华听到四哥竟然这么说,怒意更盛:
“还断绝关系!你说断就断吗?你别想得太美,断绝关系以后不用赡养两个老的吗?”
“那你放心,只要他们死了,我一定会出丧葬费,尽我做过他们儿子的义务!”
英贵始终很平静。英华却嗤之以鼻: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天打雷劈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在镇上盖了栋房子,我会盖一栋比你大比你高的房子,把老爸老妈接来住!”
兄弟之间的决裂让放牛妹的内心稍稍平衡了一些,她暗自高兴,觉得多生几个儿子还是有用的,就像一箩筐的萝卜,坏了一两个没关系,剩下的也能吃。
桃之的高三生涯进入白热化阶段,自从搬回牛屎陂,路程远了许多,比起住在镇上,便利严重减少。她努力克服着这些问题,或者说这些问题本来一开始就存在,只是现在回到了原始点而已,所以也就不存在克服了。
对于放牛妹想把老四家门锁砸掉,重新搬进去的想法,桃之苦口婆心地劝解了很多回,才打消了放牛妹的决定。
“那是四叔的家,你擅自闯入的话就犯法了!”
放牛妹梗着脖子说:
“我回自己家则呢么是擅自闯入!”
“四叔不让你住进去,你要是撬掉锁强行搬进去,他万一一狠心报警,你就要坐班房!”
“我就不信他心这么硬,敢告我!”
桃之欲言又止,小策那件事对四叔一家人的伤害是巨大的,而且他也铁了心要和爷爷奶奶断绝关系了,怎么不可能上告呢?可是放牛妹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她以为自己和儿子的关系,总有一天会缓和回归正常,毕竟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与子女之间血浓于水,关系永远不会断的。
不管怎样,好歹好说,放牛妹终于同意留在牛屎陂了。这一留,免不了要挨美国佬的奚落:
“当初屁颠屁颠地搬出去,现在被儿子赶出去,又灰溜溜的搬回来,我早就说过,你死也要死在牛屎陂的!”
放牛妹哭起来:
“你满意啦?你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你早就等这一天了,等着我回来伺候你!”
“你天生就是伺候我的命,不然我为什么要娶老婆!”
美国佬哂笑一声,悠悠哉哉地喝下一杯酒。
“我后悔死啦,我为什么要嫁给你,给你做一辈子老妈子!”
“别啰里吧嗦说着有的没的了,你以为我舒爽啊,因为你,老四现在也不肯认我了!你满意啦?”
说着,美国佬有点伤心,抬手擦掉泪:
“小策是个好孩子,太可惜了!”
放牛妹哑语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刻,她愿意承认错在自己,如果好好带小策,现在她还住在镇上呢,买菜时挺直背脊,大声和邻居打招呼。回到牛屎陂,几乎等于把她打回原形。
放牛妹每天都睡不着,眼睁睁地等到桃之下了自习回到家。桃之躺下来,困得睁不开眼。放牛妹却揪着她一遍一遍地说住在镇上的时候有多么的好,多么的便利,她有多么的怀念。
“奶奶,你后悔吗?”
桃之问的是,放牛妹对自己一直以来总是这么一意孤行,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事的行为是否有过一丝后悔。
放牛妹沉默了很久,小声地嗯了一声。这个答案对桃之来说,已经够了。她心想,如果告诉四叔一家人,奶奶已经后悔了,他们会不会原谅呢?可是这个恨太深了,已经变成了无法解开的死结了。
“奶奶,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在镇上住呢?”
桃之很困很困,但仍然打起精神和放牛妹聊下去,这段时间她也不好过,虽然总是逃避小策的死是她造成的,可内心深处也许已经折磨了自己一万遍。
放牛妹幽幽地开口了,记忆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我还年轻的时候,大概是刚生完你三娣姑姑的那会儿,你爷爷突然和我闹离婚,坚决要离的。我们差点去民政局办手续,结果你太公不同意,说我没有出轨,又生下儿子,勤劳能干,不能离。其实那一次离了的话,我也不会不高兴,因为那时我心里喜欢镇上的一个男人,他是个老师,为人温柔儒雅,我想过了,我要是离了我就去追他,和他结婚——”
桃之来了精神,突然追问:
“追他?和他结婚?”
放牛妹虽然躺着,但还是微微颔首,虽然在黑暗中,她仍然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桃之惊讶地说:
“奶奶,看不出来,你这么大胆呀!”
在桃之的印象里,放牛妹一直是一个很保守古板的女人,而且过去总是谆谆教导她做女人一定要矜持,要等男人来追自己,才不会掉价。还有,已经结婚女人一定要谨守本分,不能做破鞋,不能去惦记别的男人。却没想到,她年轻时竟然有过追男人的念头,而且是在自己的婚内时期发生的。
“他那时刚死了老婆,我也离婚了,和他配刚刚好!”
放牛妹自己也笑了,接着说:
“我要是追他,他肯定愿意的,因为他后来娶的老婆就特别的丑。”
言外之意,放牛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桃之却反问:
“奶奶,你年轻的时候长得好看吗?”
放牛妹故作谦虚:
“不算丑吧,不然你爷爷怎么会看上我!”
“不对,你以前说过,是你先看上爷爷的!”
“那我看上他,他看不上我也没用的。”
聊着聊着,话题忽然偏离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