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跟着的小公公送她回去,陈昭仪仍携着我依依而行,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我含笑道:“不错,这女孩天真无邪,又很聪明,像极了我家中的幼妹。”
陈昭仪想了想,道:“她是很特别,方才在太寿宫我也注意她了。别的小姐们奉承太后和温妃趋之若鹜,只有她淡淡的,很是清高的样子。”
我点点头,道:“所以啊,这样的女儿太珍贵了,宫里乌烟瘴气,还是不要让她入宫的好。”
陈昭仪手中掐了一朵花,在手中随意玩弄:“我们都是上林苑的花儿草儿,任凭君王采撷,哪里自己能做主呢?”
我略略回想一下,才道:“高阳侯郭盛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在先帝那朝出嫁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我记得郭盛有个兄弟叫郭纲,也在朝中做官,他家中有个女儿闺名叫品盈,极有盛名,不知你此番可召她入宫了么?”
陈昭仪颔首,随手将手中的花弃在草丛中,道:“郭品盈啊,刚才见了她了,人倒是很美很美,但是似乎……”
“似乎如何?”我不动声色问道。
“似乎是温妃的表妹。”陈昭仪蹙眉道。
我心下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我记得老高阳侯就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郭盛,次子郭纲,没听说有个女儿啊。而且孙家嫡系也只有太后和温妃之父两个孩子,之外也并没有别人了。”
陈昭仪歪头想了想,猜测道:“那许是两姨姊妹吧,反正我方才听郭品盈私下里唤温妃表姐,温妃喊她表妹。”
我不再多想,孙仪蓝母亲出身哪家我也并不知晓,高阳侯郭家当年虽然是世交,但是近几年不太来往,他家的事我也不曾听说许多。或许如陈昭仪胡猜的一样,孙仪蓝的母亲与郭品盈的母亲是亲姊妹也未可知。如此想来,孙仪蓝是同方才的郭伯媛应当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也就能安心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万不要让孙仪蓝接到宫中,成为她争宠争权的砝码。
终于几番精挑细选,太后选了七个人,命人送去了长信殿。萧琰拿到了名单后,曾执着它来寻我。他问我:“阿暄,你说朕要不要选她们入宫?”
我答得中规中矩:“皇上喜欢就好。”
他轻叹:“如果你不喜欢,朕就不纳妃了,左右朝中说什么也是朕的家事,朕可以充耳不闻恍若不知,他们也没有办法。”
我默然,看着他的手指指尖划过那些女人的名字,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当年……母后也是把这样一份名单给了朕,上面有你的名字,有玉华和仪蓝的名字。我拿着它去问阿琇,她也如你一样对朕说,朕高兴就好。”
我茫然,他回过头来,眼睛直直凝视着我,问道:“朕高兴就好,可是你们真的高兴么?你们可在乎么?”
我无言良久,终究化成一声轻叹:“臣妾在乎,臣妾小心眼儿,皇上素来知道。可是臣妾再怎么在乎,也要接受,也要体谅。皇上,这些人将来不但是您的妃嫔,更是您的助力,她们和她们的家族将会替皇上牢牢掌握整个天下,皇上需要她们的。”
萧琰手中的名单倏忽落下,轻飘飘地荡漾在我脚边。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张了张嘴,艰难问道:“阿暄,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也是朕这样的女人。”
我别过头去,泪水决堤而下,浸湿了自己的脸颊。
“难怪呢,难怪你现在不愿同朕亲近,你定是觉得朕看你,只是看到了你的出身和家族。”他轻笑一声,极尽嘲讽,再不愿意看我,转身离去。
我忽而看到脚边出现了一个名字,顾不得别的冲着萧琰的背影喊道:“皇上,不要纳郭伯媛入宫可好?”
他离去的脚步顿了一顿,继而背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我放下心来,对着他的背影微微欠身。
“臣妾恭送皇上。”
最后那些新人只有六个入宫了,郭伯媛原本入选,却因为我的求情萧琰将她去除,而她的堂姐郭品盈则是毫无意外册选入宫。
新入宫的宫嫔当中,以郭品盈出身最高,被萧琰立为从五品小仪。次之则是谢家小姐谢之桃和关家小姐关翠苹,这两位也分别居从五品的小媛和良媛。
另外入选的三人则并非是京城世家的小姐,家中也并没有爵位,只是出自一般的官宦之家,因而身份并未那样显赫。几年前从地方调入京城任职的姚力麒之女姚幼双,和因才名远播而选入京中供职的翰林国史编修于荣之女于懿,双双被册封为从六品的才人。至于最后一人,乃是太仆寺主簿之女童心远之女童蕊,因为其父官职正七品,她也同被封为正七品的常在。
新人入宫定在了阳春三月,那个时候我的月份已经很大了,所以这些杂事全部都丢给陈昭仪和温妃去处理。宫中人多了起来,生机也渐渐有了。我虽然足不出户,静心待产,却仍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传闻宫中皇后同温妃分庭抗礼,皇后深得皇帝之心,且怀有身孕,但温妃乃是太后的内侄女,手握六宫大权,亦不可不畏。昭仪陈氏依仗皇后,也颇得皇帝怜惜,然温妃举荐的徐选侍近来也得了些恩宠,前途也是坦荡。所以这六个新人刚入宫,就在头痛到底该投入皇后麾下,还是该好好奉承温妃。
我听着只觉得好笑,当年我入宫时只知道小心翼翼,该尽的礼数尽到便不去徒惹是非。而这几个人,有几个整日不是来未央宫请安,便是去广阳殿串门,当真闲不下来。
陈昭仪来看我时,偶尔也会说两句。小仪郭品盈自然是毫无异义的温妃党,关翠苹和姚幼双近来也常出入广阳殿,想来是被温妃收服了。谢之桃颇得萧琰喜欢,所以暂时只是安心待在她的宫室,偶尔去给太后请安。于懿因为其父素有才名,萧琰很喜欢跟她吟诗作对,她看上去也安分。唯独童蕊,默默无闻,宫中仿佛没有这个人一般。
“娘娘可要见见这几个人么,温妃那里近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娘娘这里看着倒觉得有几分冷清了。”陈昭仪打趣道。
自她们入宫,我只推说月份大了,行动劳累,暂不必拜见。所以这几个人入宫至今,我都没有正经八百见过她们。所以此刻陈昭仪玩笑,我也只是轻轻摇头,笑道:“见了做什么,看见就心烦,还不如先不见。”
陈昭仪失笑:“娘娘可知道郭小仪等新人如何评价娘娘么?”
我但笑不语,陈昭仪自顾摇头一笑,道:“她们说娘娘好大的架子,好歹她们也是皇上和太后选入宫中侍驾的妃嫔,娘娘不过有孕却总推说不见,实在是怠慢她们了。”
我再忍不住噗嗤一笑,就连柔嘉和柔仪听了也只觉得好笑万分。
“她们当真这样说?”我笑了良久,揉着肚子问她。
陈昭仪点点头,我无奈一笑,对柔嘉说道:“你去郭小仪的住处告诉一声,就说本宫听闻她内德有失,但又不敢怠慢她,只得命她禁足修德三月。三月之后如果德行尚可,本宫再放她出来。”
柔嘉领命下去,陈昭仪拿着帕子抿嘴一笑:“娘娘这可真是好大的下马威,人都没见到就先被罚了,这下新妃们可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我漫不经心抿着茶盖,将茶叶拨到一边,才轻轻饮了一口极淡的茶水,慢条斯理道:“郭小仪么,谁让她是温妃的表妹呢。她摊上这么个好姐姐,自己又这么不懂事,本宫不给她个教训,来日她就要觊觎未央宫了吧。”
陈昭仪莞尔:“娘娘素来很会震慑人心,臣妾当年也不是没有领教过。”
我微微不好意思,又听陈昭仪掰着指头说道:“才人于馨很像她的父亲,本人倒没有多么灵秀,臣妾见了她,只觉得见了一卷书,从头到尾诗词歌赋,真是怕极了和她说话,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常在童蕊很安静,安静的跟没有这个人,入宫之后,皇上也只召过她一次,再后来就没信儿了,估计是给忘了。”
我缕着自己的环珮笑道:“安静有安静的好处,这个女孩在宫中低调行事,反而算得上明哲保身。她若真是因为这个收敛锋芒,本宫倒觉得她大智若愚。”
跟陈昭仪谈明哲保身大智若愚本就是对牛弹琴,她素日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舞刀弄剑的头脑也想不了那么多。果然见她跟没听见我说话似的,自己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匆匆道:“对了,娘娘还不曾见过谢小媛吧,改日娘娘还是见一见这个谢之桃吧。”
我不明所以:“本宫为何要见她?”
陈昭仪想了想,道:“臣妾笨嘴拙舌的,不便多说什么,但是娘娘还是抽空见她一下吧。她是新入宫的妃嫔中,最得皇上喜欢的。”
我仍旧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