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听了他的话,想了想,有些怀疑,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没有立刻判刑,也没有对其动用刑具进行审讯,而是将其关押,继续收监再说。
过了一段时间,那学道的移送公文已经到了宋繁峙的行辕。
宋繁峙打开公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湖广学道柴为移提事:
案据郴州府学申详,称该学的生员董祥虎承蒙聘请为幕僚,专门以文书信笺为主,聘书和聘礼都经过该学的手亲自送达。该学应聘后,就立马前往行辕,承蒙格外恩典,巡按大人所到郡县,均由该学相陪相随,突然在本年月日,接到消息公文,该生在某年月日的深夜,手持利刃,私自进入行辕帐幕当中对大人行刺,意将杀害大人,幸亏被大人发现及时逃脱。念及该生是读书明理之人,承受大人厚恩,知恩图报,他这人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应当没有那个行刺的念头或想法。当他被众人当场拿住,也没有激烈反抗,然后被羁押候审。”
宋繁峙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阅读,上面写道:
“公文对该生进行训斥,本学道应当遵照执行才合适。根据详细情况来看,查到该生出身低贱,承蒙大人厚恩聘用,在巡按院部服务,真的令人可喜可贺,以为这是额外恩典,现在竟敢悖逆大人行刺大臣,真的令人无比惊诧,按照常理来说,应当将该案提交到省城来审讯,本学道亲自来审讯,以彰显大明法律威严,以儆效尤,希望遵照移送的相关规定,提到本省来,由本学道亲自来审讯,因此,请五必将该生移送到省。右移钦差巡按部院宋。靖嘉年月日移。”
宋繁峙看完,心想,学道忽然移送公文前来请求提审,如果不发到省城,就是说假话了,不是事实,如果发到了省城,只怕是前面的事会一并暴露出来,丑态尽显,实在是不堪,反而不美,还不如不送。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踌躇不定,于是吩咐家人前去请知府大人过来,想听一听知府大人的意见。
家人领命,很快就回来了,知府大人一并来到了行辕。
二人相互参见完毕。
“以前发来的一个罪犯,一直在你处审讯,至今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呢,到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原因?但说无妨。”宋繁峙问道。
“实不相瞒,根据已经查获的信息,该生不认罪,而且里面的问题较多,疑点也不少,事情涉及多个方面,需要将他再行关押备查,进行监禁后,再慢慢审讯出真相。”知府说道。
“该生比较狡猾刁蛮,非常古怪,既然他已经犯法了,就想要含血喷人,要拉扯无辜的人下水。贵府既然不能给他定罪,算了,算了,本部院倒有一个很好的方法,你可以依照这个方法去做,一定能行。”宋繁峙说道。
说完,宋繁峙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小柬,递交给知府说道:“你先拿着,回去后再打开来看,看完之后,依照小柬来做就行,不要弄错了,别耽误事了。以后,本侍郎一定给你丰厚的奖赏。”
知府接过来小柬,唯唯诺诺地退出,离开了行辕。
回到府中,知府将小柬拆开,只见上面写道:
“虎落平川容易关,
放虎归山再捉难,
劝君效仿东窗事,
何必左难右也难?”
知府一看,心里琢磨:
“这几句话,看来看去,分明就是要我效仿秦桧害岳飞那样的事,就是要让岳飞死。想必这个生员肯定有冤屈。如果我就杀掉他,恐怕良心不安,更对不起天地、鬼神还有读书界的孔圣人,那么,我宁可不要当这个官了,如果要我去杀人,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杀人犯,那些强盗,都是杀害无辜之人,这名生员看来也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我的手沾染无辜人的鲜血呢?如果杀人害命,我活着难受,死了也要受罚,真的不划算。”
想到这里,他就萌生了想要释放董祥虎的想法。
等到了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知府令人去狱中将董祥虎提出来,到了内堂,细细地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解一些原委到底如何。
但董祥虎就是不说话。
“今天,君生君死在眼前,只需要开口说话,说了之后,心里也不痛苦,就会变得痛快,如果不说,就会憋屈得难受,如果不说,恐怕后悔莫及,你我都是读书人,都要相互尊重和爱惜,你心里的苦,你知道,天地都知道,就是人不知道,你肯定有冤屈,要说出来,你不说,哪怕再有冤屈,我也不知道,深夜提出你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你有什么冤枉,只管说,你可能没有悖逆之事,只是被人诬告陷害,因为你是被冤枉的,我就不忍心对你进行加害,不会动用刑具来刑讯逼供,足下不说话,死就在不远处埋伏,马上就会来到。”知府说道。
董祥虎还没说话,就掉下泪来,哭泣道:“事出有因,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来说,请大人借来纸笔一用。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知府点头,立马命令家人,去掉刑具,给他文房四宝。
董祥虎拿着笔,看着纸,想写又有些犹豫,踌躇再三,就是不肯落笔。
“生死关头,生死攸关,还顾及什么呢?生死在此一举!要好好考虑清楚。”知府在一旁劝道。
董祥虎看看知府,眼神是友善的,就提笔写了几句,写道:
寒儒家贫岂能欺,
生员何劳厚聘礼?
堪恨不将人来看,
骗来原来作妾妻。
书生有志不受宠,
丈夫岂能入床第?
酒醉被污谁不气,
手边石砚作武器。
使君若问为什么,
只看这里言和字。
写完之后,就将此呈上给知府。
知府看了之后,笑了,说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事,那个宋繁峙真不要脸,真是没有廉耻的,岂能把秀才当成玩物呢?”
说完,又笑了。
此时,董祥虎已经是满脸通红。
笑完之后,知府突然发脾气了,他大怒,说道:“奸臣国贼宋繁峙,真是欺人太甚,这还了得!”
于是就将宋繁峙给他的小柬交给董祥虎看。
董祥虎看完小柬,大哭起来。
“愿公祖大人早点按照小柬意思行事吧,免得让公祖受到牵连,晚生心里不甘。”董祥虎哭着说道。近乎哀求。
“不,不,不,如果本府肯依从了小柬所写的,也就不会给你看小柬的内容了,宋繁峙还交代本府不给别人看的,本府已经没听他的话了。当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放你走。放了你之后,你就去唐律大人那里,他是一个耿直的大臣,也是监察御史,找到了唐律大人,就去告状,告的就是宋繁峙。你要在今晚,星夜就出发,赶往京城,去找唐律大人。这样就可以帮你伸冤了。明白吗?”知府说道。
“承蒙公祖大人照顾,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但是,如果晚生走了,一走了之,岂不是连累了公祖大人了吗?”董祥虎说道。
“我也不想在这里当官了,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了。再说,我的家眷也不在这里,不过跟着的就是几名家人而已,今天晚上,就和足下一起,我弃官不做,逃走吧,你看怎么样?”知府问道。
“公祖十年寒窗苦读,才得到现在的功名,正是前程远大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何必为了区区这个小秀才而弃官不做呢?”董祥虎问道。
“不要多说了。跟我走吧。”知府说道。
然后吩咐,将董祥虎身上所有的刑具都去掉,彻底释放,宽松上路,然后急急忙忙收拾行李还有一些盘缠细软等物,最后将印信悬挂在房梁之上。
当下收拾停当,知府带了家人,还有董祥虎,从衙门内,后门奔逃而去,等到了天亮的时候,衙役起来,去大堂过堂的时候,还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进到里面一看,才知道知府一家都逃走了。
衙役书吏立马飞报给上司知情,拿出应对办法。
衙役向本道报告了。
这兵备道就来查验仓库,发现仓库不曾有亏空,就收了印信,向巡按大臣和指挥使汇报详细情况。
宋繁峙一听说这事,火冒三丈,立即诬告,说知府大人主使董祥虎行刺巡按大臣,现在又私放罪犯,弃官不做,畏罪潜逃,就立了文案,一面又找人暂时替代知府的职位,另一方面,又专门敕令去捉拿逃犯,暂且按下不表。
学道大人听到这个新消息,十分狐疑,不太相信,只有算了。再说那知府和董祥虎还有他的家人,走了还没三天,就看到到处都是捉拿公文,通缉要犯,看来非常紧张。
所以,知府和家人以及董祥虎不敢在白天赶路,只有等晚上天黑之后再走夜路。
可怜他们一路上餐风露宿,连店也不敢住,如同乞丐一般,赶到了京城。
知府寻找到一处寓所,然后和董祥虎一起住下,打听到,现在的唐律已经是户部尚书,他的名声很大,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是忠臣。他现在是户部尚书。
于是知府就写了状子,将状子交给董祥虎,去拦轿告状。看到唐律的轿子过来,就拦下,然后喊冤。
董祥虎领命前往,等候在街上。
刚好,唐律退朝回来,出了午门,就到了衙前,忽然,有一人跑出来跪下,大喊道:“青天大人,青天大人,我要伸冤,伸冤啊,我冤枉啊!”
他的喊声被唐律听到了,唐律吩咐停下,止住轿子,就问那人,说道:“你是哪里的人?姓甚名谁?报上名字来。即便有冤枉,也该到地方官处进行伸冤,怎么到了京城这里拦轿申冤呢?”
“大人,生员姓董名祥虎,就是湖广郴州府人氏,原来是府学的生员。被冤枉的是,巡按大臣宋繁峙构陷罪名,诬陷生员,如今经过千难万难,才能来到大人面前伸冤的,伏乞大人恩准。”董祥虎说道。
唐律一听,告的是宋繁峙,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心里就有些高兴了,于是就问道:“你既然有冤情来告状,可有状子吗?”
董祥虎见问,就从袖子里抽出状子呈送上去。
唐律接了状子,就吩咐道:“且将董祥虎收押等候审理。等本院作主就是了。”
董祥虎连忙叩谢。
唐律回到衙门,就将状子打开,放在案几上观看,只见状子上的状词写道:
告状人是湖广郴州府学的生员董祥虎,禀告的是目无法纪,辱及斯文的事:
窃生员就是一介寒儒,穷秀才一个,家庭条件也不好,在某年乡试取得功名,在本年因为在府学宣讲圣谕,碰巧遇到了现任巡按大臣宋繁峙,看见生员年少貌美,就想入非非,让生员作为龙阳。
于是就暗下贼心,故意委托本学的某人,给生员送来聘礼和聘书,想要聘请生员到他那里作为幕僚,作为主宾,达到他的目的。谁知道他用心深苦,老谋深算,开始见面的时候,就用言语来调戏,生员在他那里有两个多月,有谁料想在某年某月某日,他用酒将生员灌醉,然后玷污生员身体。等到生员酒醒之后,发现被辱,勃然大怒,就用案几上的石砚抛掷宋繁峙。
奸贼那个时候,躲开了石砚,命令家奴将生员捆绑,发交给府衙羁押审讯,诬告生员突然进入他的卧室,想要进内行刺云云。
幸亏遇到知府大人,体贴上天爱芸芸众生之心,就以事关重大,疑点甚多,权且收监候审,等以后有了新证据后再行审讯。谁知道宋繁峙又心生恶念,想要置生员于死地。
他就私下里给了知府大人小柬,令知府大人效仿岳飞东窗的事,那么,他的心就像秦桧的心,其奸诈之情,可以知道。知府大人不忍心残害无辜之人,不想杀人害命,就承蒙他知道大义,并放了生员,生员担心知府会因为私放生员而受到牵连,于心不忍,就不逃走。知府大人见到这个情况,就仗义弃官不做,与生员一起逃走,才到达京城这里。伏乞大人替生员伸冤,天下奇冤,莫过于此!请大人依法纠察不法之徒,那么,天下就幸甚了!沾恩上赴大人爵前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