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从容应答道:“国公爷奉旨纠察,此乃皇上的意思,本来是惩治贪官,体恤万民,今天,国公爷奉旨来察,卑职配合,但是,国公爷如果扰民,那么,卑职不敢苟同,冒失奉告,请容许卑职说完,然后再杀,死而无憾了!”
柏志章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听听,本爵看看你说的有没有道理。”
唐律说道:“朝廷体恤百姓疾苦,遇到大灾之年,必有妖怪,本来派遣国公来各地抚恤天下苍生的,探寻民间疾苦,纠察官吏恶习歪风,国公身为钦差大臣,接受朝廷重托,任务艰巨,自当感谢皇恩浩荡才对,怎么动不动就让游骑先行一步,先去各地打扰,对各地官员进行滋扰,也对当地百姓造成恶劣影响。所到的州县,均勒令当地交钱交物,折价银两若干,饭食钱粮若干,车马若干,民夫若干,稍有不从,就以天子之命来要挟,来威逼,来恐吓,各个州县于是收刮民脂民膏,滋扰百姓,本来就是灾年,又遇到这事,老百姓大多数都十分痛苦,让一人开心,让万民痛苦,这事难道就是钦差大臣做的事吗?所以,卑职认为国公爷做的事太过了。”
柏志章一听,开始是满面羞愧,脸变通红,紧接着就怒发冲冠,大声吼叫道:“哪里的小小知县,胆敢揭露本爵的短处!”
话音一落,就吩咐左右,将唐律推出去。
唐律一看,这是要杀头了,连忙说道:“国公爷,死,卑职并不怕,人早晚都得死,只是还有话说。”
柏志章一听,这有意思,于是问道:“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唐律说道:“卑职得罪了国公爷,罪该死,死而无憾,只是国公爷受贿百万,又当作何解释?”
柏志章问道:“什么?你凭什么说本爵受贿?”
唐律说道:“四十余辆大车,满载而行,车上装的是什么?国公爷出行,用得着那么多大车装东西吗?又没有带着家眷,又不是搬家。凭什么?”
柏志章说道:“四十余辆车,车上全是奉圣旨,沿途购买的瓷器、花盆等物品,都是皇上用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受贿的赃物?”
唐律说道:“皇上大内所需要的东西,各样的物品器皿等物,均会依照律例,由各个省县进奉的,用得着劳驾国公爷去操心购买呢?再说,国公爷此次出巡,作为钦差大臣,是来纠察官风的,怎么搞起采购物资来了?国公爷是不是忘了这次出来要干什么了?这样做,难道别人看了,都不会疑心吗?”
柏志章一听,被这一句话给呛住了,竟然无言可答了。
于是发怒道:“这是本爵的事,你休要管闲事!”
唐律说道:“国公爷的事,卑职是无权过问的,但是,卑职也是朝廷命官,要对皇上负责。卑职要帮皇上算一算账。国公爷自从京城出巡以来,所经过的州县,多的有二三万,至少的也有一万余两白银,统计所过的州县,大概有一千有奇,计算一下,大概有百万贿赂白银。此事只怕国公爷将来回到京城,沿途一定有人议论纷纷,恐怕国公爷要费一番口舌来解释了。今天,既然唐律被国公爷问罪,料想也难逃一死,不过,在死之前,卑职也要见见皇上,面奏天子,也死个明白,让天子知道卑职为国效忠,替国家出力,那么,也就死而无憾了!”
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算盘来,对着众人开始计算,说道:“国公爷一路走来,大约共有赃银三百余万两。”
柏志章听了,满脸羞惭,转而满脸怒容,只担心唐律当真认真下去,即便杀了他,恐怕也不得清静,也担心唐律真的做好了准备,说不定,早已安排妥当,就等他来杀人,然后将其套牢,他再也挣脱不了,杀了唐律,自己也活不成,这事还不能草率,免得上了当吃了亏。
于是他转怒容为笑容,说道:“你这个家伙啊!本爵看你八成是个疯子!懒得理你!”
柏志章见唐律不好惹,就吩咐从人将唐律赶了出去。
唐律笑道:“这公堂,是卑职的公堂,国公爷要赶卑职往哪里去呢?朝廷让卑职坐公堂审案办案的。岂能让国公爷给赶走了?国公爷请息怒,唐律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不是认真去给皇上算账的。”
柏志章一听,就趁机说道:“但愿是开玩笑的,只是我们说说而已,千万别说出去,下次就别开这样的玩笑了!免得别人不知道咋回事,传了出去,就会变了味儿,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个罪名,谁都担待不起。算了,不说这件事了,本爵今晚就住在你的衙门里吧。”
唐律说道:“当然没问题,只是县衙狭窄,条件简陋,恐怕国公爷居住在这里有些委屈尊驾了。”
柏志章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只要有三五个亲随在此侍候,其余人等都在外面住着,不打扰贵县,不滋扰百姓。”
唐律答应了,就请柏志章住在里屋的花厅,安排他住下,唐律并不作陪,因为还有公案要办。
他就连夜开始提来犯人进行审讯。
就像平时那样,该办案就办案,该什么时候办案就什么时候办案。地方上有不少蟊贼,现在正在集中办理审判蟊贼的案子。
过了一会儿,家人给柏志章送来了吃的,四荤四素,一汤,一壶酒,柏志章都惊呆了,一路走来,还从未遇到这么寒酸的招待,这哪里是给人吃的?他忍住怒火没发出来,算了,这家伙是个愣头青。不和他计较。
家人说道:“我们唐老爷现在正忙着审理盗窃案,没时间来奉陪,前任县令留下了不少陈年旧案,都急需处理。公务繁忙,还希望国公爷不要怪罪。”
柏志章听了,好么,坐冷板凳了!不觉得哑然笑道:“呵呵,既然你家老爷忙公事,就去忙他的吧,只管去忙,不用管本爵。”
于是,家人退下。
柏志章也懒得吃,不吃又有点饿,就稍微用了半碗饭,也没心情喝酒。
那些跟随柏志章的人,也是这些饭菜招待,没有劝,自己吃自己的,随便,各人都没遇到这个待遇,以前可不是这样,到哪里都是盛情招待,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各样美食应有尽有。
哪里遇到这么穷酸的招待呢?他们都看柏志章的,肚子里满肚子都是牢骚,总要发泄出来,但是看到柏志章都不说话,他们也只有强忍住不发,忍耐忍耐,看看再说。
柏志章越想越气,这钦差大臣当的,一肚子都是气,谁见了钦差大臣都吓得瑟瑟发抖,这个愣头青,真有九个脑袋不成?难道就不怕死?
他强忍怒火,叫过来一个亲随,吩咐道:“你去外面看看,去看唐律在做什么?然后马上回来告诉我!”
那亲随领了命令,就悄悄摸到外面,蹑手蹑脚的,往里面一看,正好看到唐律端坐在大堂上,提了一干人犯,正在那里审讯,里面灯火通明,记录的书吏,两旁的衙役,都严肃认真,没有一个懈怠的。
亲随看得仔细,然后立马返回,对柏志章说了,柏志章还不信,这深更半夜的,还这么勤奋?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知县,在钦差大臣来的时候,竟然不陪伴,也不巴结,不奉承,不冷不热,不恭不敬,跟来了空气或者一阵风一样,哪里有县令不把钦差大臣不当一回事的呢?这个人胆儿也忒大了些!这个知县看来不懂官场上的规矩。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柏志章将信将疑,听了亲随的话,不放心,又让亲随带路,亲自来看。他偷偷摸摸地到了,往里面一看,果然看到唐律正在审讯,然后批判,作出了判决,不一会儿时间,就将陈年旧案审理判决清楚了。
柏志章一看,没有话说,就悄悄地退回来,到了花厅,心里琢磨,这个人是一个人才,但是屈居在小地方当县令,实在是太可惜了,有宏伟大志无法施展开来。
转念一想,这个人今日这样能干,如果有一天,他专门和我作对,认真搞我这个人,我还真不是他对手,那可怎么办呢?
看来,他在这里已经深得民心,这样的人,其实是老百姓最拥戴的,他廉洁奉公,一心为民,还有刚正不阿,一定没有什么破绽,也不会贪墨,更不会有冤假错案,看他办案的水平,像是干过的,不像是生手,是熟手,非常熟悉,懂得人心,知道犯罪心理,而且知道审讯的技巧,三言两语就能找到案子的关键,让人心服口服。想必他做事滴水不漏,找不到漏洞,就没办法来参革他,参革不成,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很不划算。不如放弃算了。他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的,自不必说。
再说唐律办完了公案,就退堂了,然后对唐元吩咐道:“明天,你就领着三班衙役,一共二十余名,到了停车场听候命令。等到明天他要启程的时候,本县就和你们一起去帮忙推车就行了。”
唐元说道:“小的没意见,当差的就听命令,去推车没问题,这是应该做的,但是,老爷身为朝廷命官,哪里有推车的道理?这是下贱之人做的事,老爷贵体不能去做的。老爷为什么不让各地的地保过来,帮忙推车呢?或者地保再叫来几名民夫来推车呢?总之,不能让老爷去推的。”
唐律说道:“这是什么话呢?现在人手不够,老百姓都在田间地头忙碌,哪有人来推车?如果抽调民夫,庄稼怎么办?谁来种?如果损失,老百姓就靠庄稼活命,损失了没吃的,又是灾年,老百姓不就要饿死了吗?人不能耽误庄稼,耽误一天,就是一年,这是万万使不得的,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能坑害老百姓,要保护老百姓。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做,不需要多说话!”
唐元领命,答应下来,就去外面安排,让三班衙役听命,准备天明时分去车场推车。
大家一听这命令,十分不解,就笑道:“我们在本县,也当了十几年的差了,从古至今,还从未见过来当民夫的,这活儿,应该是民夫来做,我们是当差的,不是我们干的事。如果不注意,偏要去干,恐怕影响了衙门的威风,官场的脸面往哪里搁呢?还是麻烦大叔,回去转告一下唐老爷,说从来没有这个规矩,这个规矩一旦破坏,就无法收拾了,朝廷的脸面就没了。”
唐元说道:“这话,我早就说了,但是,老爷不听啊!老爷说,怕耽误农民的农时,如果耽误了,损失就大了,我们只管听从老爷的吩咐,明天,老爷也会亲自来帮我们的。”众衙役一听这话,也只有闭嘴不言语了,因为人家老爷都亲自来帮忙推车呢,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听从。
到了第二天,柏志章还没起床,唐律就来参见,禀告说清国公爷前往盘查仓库。
柏志章一听,心想,这样有信心,证明早已做好了准备,查也白查,反落个没趣,因为这个家伙是个精明的又认真的人,担心他较起真来,就很麻烦了。
于是他说道:“贵县的仓库,一定没问题,想都想得到,一定是充足的,不必查验了。本爵就要启程了。”
唐律说道:“国公爷受委屈了,这里粗茶淡饭,条件有限,希望国公爷能吃一顿饱饭。”
柏志章说道:“昨晚来到贵县打扰了。”
于是,柏志章就吩咐套马启程。
唐律也不挽留,也不说客套话,不搞虚词。就送他出了县衙,来到停车场。
柏志章上了车,他的家人在那里吵吵嚷嚷道:“没有人推车,没有人推车。”
唐律和唐元等等衙役,三班聚齐,开始推车。
百姓们一看这阵势,齐声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不乱了章法乱了规矩了吗?本县的县太爷就是我们父母官,就是父母大人,怎么能让父母来当民夫呢?如果县太爷都当了民夫,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