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气结于心的史柏川躺在床上药石无医,半月后,曾经有过辉煌的史府默默挂上了白灯笼。
史柏棠虽跟哥哥是平辈,但自从他们爹娘去世后,史柏川一直亦父亦兄地照顾着她。为此,身着素衣的她在头上也戴了一抹白巾。
遭了如此变故,史柏棠无心再重振家业,又是过了几日,她将府中奴仆尽数遣散,偌大的府邸只剩下空凉悲切。
纵火,在大晋是重罪,但因为在火中未涉及伤亡,段毅被周淮之判了流放五年苦寒之地。
原本一个文弱书生,如今被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和枷锁。
“咱们这儿多少年没人被判过流放了,真是难得!”
“唉!那么远的路,走到地方腿都要断了。”
两名衙役带着段毅出了聚云镇,往西北的方向走去,史柏棠一身灰白,抱着孩子早早等在途经之地。
摸出几两碎银,衙役们站在不远处给她行了个方便。
段毅没想到史柏棠还愿来见他,看着她面色萋萋,脸上已无往日容光,他眼底的情绪尽是复杂。
最后干脆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衙役给的时间不多,史柏棠看他良久,最终还是自己先开了口:“段毅,我哥死了……”
听到这话,段毅猛然抬头:“什么!那你以后…怎么过……”
史柏棠直直看着他,眼泪不自控地像雨般落下,她怨恨眼前这个男人,可是相处这么久,不是没有情。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
“对不起……”段毅想伸手抚走她脸上的泪珠,可是枷锁禁锢了他,唯有说出这句无力的话来。
他只想过让史府落败就好,没想过让她失去亲人。
“对不起……有用吗?”史柏棠声音颤抖,“我哥他回不来了。”
段毅满心愧疚、自责,后悔不该那么激进,可是……他也是受害者,他想报仇啊。
史柏棠也想到了这点,她抬袖擦干眼泪,继续道:“可是段毅,我们家也对不起你,这算是两清了吗?”
她问过被史柏川安置了一处宅子养老的老管家,她爹当年首次出海,确实出过段毅他爹那件事,心里对他也同样愧疚。
段毅抿唇不说话,继续看着她,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杀父之仇,害兄之怨,说什么两清?如果两人继续在一起,那这辈子,怕是都要背上这些痛苦而沉重的枷锁。
见他不答,史柏棠脸上突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把孩子往他面前送了送:“你看,女儿眼睛睁开了,像你。让她多看看你,不然等你回来,她都不认识自己的爹了。”
段毅现在发丝凌乱,满脸脏污,他将头撇开:“还是不要看了,你也……别等了。”
“什么?”史柏棠敛笑,重新问道,最后几个字,她想应该听错了,“你不想念安记住你吗?”
“她叫念安?”段毅问道。
史柏棠点点头:“是,段念安,我给她取的名字,让她时常念着你,盼你平安归来。”
段毅沉吟一下,道:“这个名字不好听,重新取吧。”
“那你说,应该叫什么?”史柏棠收回手,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儿。
这时衙役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走了过来,扯着段毅要继续赶路:“好了好了,再不出发,天黑得住林子里了!”
段毅顿了顿,看向她:“莫忆,跟你姓。”
说完,转身随着两人离开。
莫忆,史莫忆……
“破镜重圆终有痕,碎玉复合仍见瑕。”不如不念,莫回忆。
史柏棠抬头望向他的背影,脸上再次划过一滴清泪,就这样傻傻的站着……
直到看不见人影,怀中的人儿突然哭了起来,史柏棠连忙晃着手臂哄她:“念安乖,不哭。”
……
史家赘婿因纵火被流放,史老爷被气死的事传得镇上沸沸扬扬,顾昀听闻还愣了一下,不过转瞬就抛之脑后。
不相干的人和事,不必过多在意。
他的娘子如今已怀了三月有余,肚子已经开始凸起,胸也较以往增大了不少,不过顾昀可不敢碰,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每天都要喝苦药,连续喝了一个月,郑子衿都有些害怕了。
“还要喝多久啊?”她端着药汁叹息一声,久久不愿下口。
外头现在的天气有些炎热,顾昀拿着一把扇子给她微微扇着风,身旁的桌上放着早已准备好的蜜饯,他算了算日子说道:“还有两月。”
郑子衿苦着脸,捏着鼻子仰头灌下。为了孩子,不得不喝啊!
顾昀也连忙捡起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午歇一会儿?”
嘴里的甜味抿了抿,再嚼碎咽下,郑子衿点点头,喝完药她就犯困,每天十二个时辰,她现在能睡上八个!
顾昀站起身把郑子衿扶到床上躺下,扯过一角薄被盖在她的肚子上,自己则坐在床沿继续给她扇风……
见她睡着,顾昀悄悄退出门去,又转身去了蓁蓁的房间瞧了一眼,小丫头很规矩,吃完午饭就跑到床上睡瞌睡了。
出了东厢房,找张氏去端两盆冰过来,顺便再切些水果,冷藏一下。
最近天热,他就叫人去镇上寻了硝石回来,制出了冰块儿,放到屋里熏一熏,子衿和孩子也能睡得安稳些,等她们起来过后还能吃上新鲜凉快的水果。
张氏应下,顾昀便去了书房。
再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提前去郡上,四书五经这些死的东西他熟记于心,但是写作诗词文章还得再练练,有些律法时政也得记一记,师父又给了他几本有注释的书,这些心意都不能白费了。
书房内闷热,顾昀打开窗,外面仅有丝丝温热的风吹进来,给不了凉意,反而还更热了。
“程禾,你去找张婶儿,再让她装盆冰块,端过来。”顾昀吩咐道。
正拿着墨条磨墨的程禾应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出去了。
哪知没过多久,门口传来响动,顾昀抬眼看去,却是郑二丫站在门口,她手上提着壶茶水,面色小心翼翼。
“你进来做什么?”顾昀皱眉。
郑二丫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慌,低着头说道:“姐夫,我……我给你送茶。”
“不必了,我不渴。”顾昀说道,“平日书房有程禾就够了,你到外面做事吧。”
郑二丫闻言脸色变得尴尬,站在那里支吾着:“我……怕他不细心,照顾不好姐夫。”
顾昀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要你来操心?
随即不悦地说道:“程禾懂书房规矩,知礼节细则,都是我教给他的,不会照顾不好,书房的事还用不到你来操心。”
要不是看她一个可怜小姑娘,顾昀才懒得跟她废话!
郑二丫咬了咬下唇,她看出来这个姐夫好像有些不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她明明跟姐姐长得有些相像啊。
而且不喜欢,为什么当时要同意把她留下来呢?
见她还不走,顾昀不耐烦了:“出去!”
这时程禾端着一盆冰回来了,见到郑二丫站在这里,有些诧异:“二丫,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张婶儿在找你,老夫人说要端些冰去酒坊,让工人们也凉快凉快,喊你去帮忙呢!”
郑二丫听到他的声音,原本被顾昀那声出去说得委屈的表情立马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我这就过去。”
连茶壶也没放下,直接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