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县衙。
就着摇曳的烛光,周淮之再次翻看了一遍从上头传下来的公函,待确认没有看错后,不由地摇头叹息。
“劳民伤财!”
刚踏进书房的林月卿正好听到这句话。
她走近桌案,放下手中的点心有些不解道:“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唉!”周淮之揉了揉眉心,方才道来:“朝廷下令,自北向南开凿运河,要我们底下的人……四年内挖凿三条运河出来!”
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要知道,大晋现有的唯一一条运河,那可都是挖了二十多年才建成的,且通水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如此紧张的期限,上面那位……难道不顾百姓死活了吗?
况且,朝廷规划的河道线直线距离加起来都得有好几百里地,途经各郡城县镇,指不定中间还要增加多少弯弯绕绕。
虽说各地设有多个分截点,所有分截点同时征收劳役进行开凿,但如果光靠百姓拿着锄镐去挖……
没个十七八年根本无法完成!
林月卿在心里估摸了下,时间上来说,确实是天方夜谭。
“不知皇上为何要下此令?”
周淮之抬眼看向爱妻,无奈开口:“这个主意,是四皇子所提,说的是未雨绸缪!”
“阿影?!”林月卿惊呼出声,显然有些不信。
“他刚回京城不足一月,何况年纪不足十岁,是如何让皇上同意颁布此令的呢?”
“不知。”周淮之摇头,继续叹道:“如今,各地的官员都已接到此令,分派的监御史也已从京城向各地出发,我们只能按规矩办事!”
而此时的林月卿却是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后,语气担忧地说道:“或许阿影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只希望他在京城能平安顺遂,不要被群臣针对才好。”
“也罢!”周淮之不由地苦笑一声,“皇上圣旨已下,我总不能抗旨不遵。”
说完,他便大手一挥,提笔写起征收劳役的告示来。
待墨迹晾干后,又拿出官府的公章,沉重地盖了上去。
……
隔日,逢聚云镇大集。
顾昀带着一家人,打算去街上闲逛一番。
先前因为管理酒铺的原因,郑子衿没少来聚云镇,倒是对赶集的热闹习以为常。
顾蓁蓁却是很稀奇地望着路边各色小摊。
今天她特意带了自个儿存的私房钱出来,想着买些小玩意儿送给姝姝。
几人逛了没多久,就发现周围人群逐渐往衙门附近的告示栏靠拢。
告示栏前,一名衙役展开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张,另一名衙役刷刷几下,在背面刷上了浆糊糊。
显然是要张贴什么。
看衙役面色沉重,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过去看看。”
顾昀视线落在妻女身上,示意她们在边上等待片刻。
郑子衿颔首。
她也很好奇上面写了什么,只是现在挺着肚子,那边人又多,可不好上前挤去。
等顾昀走近,告示栏前已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挤到最前面。
仰着下巴张望了没一会儿,只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哀叹。
“惨了惨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有识字的人把上面的内容大概说了一遍,接着迎来更多人的抱怨。
“家里的男人都要被拉去做苦力,那下月秋收该咋办?”
“上至五十,下至十五,若是带病去不了的,每人还得交五两银子!哪有那么多钱呐!”
“是啊,这好好的,无旱也无灾,挖什么河……”
“……”
从这些言语中,顾昀知晓,原来这是县镇内征收劳役的告示。
居然这么快就要开始挖运河了?!
在人群外徘徊一二,终于见缝插针挤进了一个前排空挡。
顾昀仔仔细细将告示上的文字默读了一遍。
“果然是要修建运河!”
此话一出,身旁一位布衣男人注意到了他。
瞧见顾昀身着青色长衫,就知道此人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不禁嘴角一撇,语气忿忿不平:“凭什么老天能赏给别人秀才命,就不能多赏我一个?!”
顾昀有些无语,他的秀才命是靠自己读来的,古代读书可不比在现代轻松!
淡淡看了此人一眼,他静默着退出人群。
其实布衣男人说话如此酸也是有原因的。
大晋徭役律法规定,百姓每年除了收缴一定的粮税商税以外,还会不定期地征收劳役兵役。
粮税简单来说,就是有粮出粮,无粮出钱。商税的缴纳基本就是交银子,但是比较繁琐。不管是进货,运输,买卖,各个环节都要交一遍税钱。
而劳役简单来说,就是有力出力,无力出钱。
但是两者皆无的话……那不好意思了 ,重杖二十!
这一番打下来,人不死也残了。
因此哪怕有些穷苦人家病痛缠身,也不得不去服劳役, 虽然痛苦且无偿劳动,但如果运气好,分配的活计不重,咬咬牙也能坚持下来。
而兵役则不一样,被征收的人每月能得一定的军饷,若是平常,可以自愿参与;但是遇到战乱被强制征役,那就必须得去了,无法以钱或物代替。
不过以上都只针对普通老百姓,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则无需如此。
比如顾昀现在的秀才之身,可以再免去除自身以外,户内两丁的徭役,以及二十亩的田税。
顾家目前除了顾昀,就还有顾老爹和顾二郎两个男人,家中奴仆没有户籍不计其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顾昀回到母女俩身边,把告示上的内容说与郑子衿听。
郑子衿不由地感叹:“你说的那个叫钟离影的小孩儿倒有些本事,竟然这么快就说服皇帝开挖运河了!”
先前顾昀与钟离影之间的事,顾昀自是没有瞒她。
郑子衿知晓后,虽然担心沾上皇家会不会引来祸事。
但转念一想,如果未来大晋真的会再次遭遇旱灾,那么现在利用现代知识提前绸缪一番,也能让百姓少受许多苦难。
“等运河正式开挖,咱家酿酒坊的工人恐怕也要做些变动。”
酿酒坊大部分都是外请的工人,除了女工人外,极少有家里能免除劳役的。
更何况下月田里的稻谷就该收了,若到时男人都被征了去,家中女人就得挑起收粮的重担。
“咱家地窖和铺子里已经囤了不少成酒,秋收人力转不过来的话,可以停工一段时间。”顾昀提议道。
正好今儿个镇上赶大集,想必沁丫头会去酒铺一趟,把这事儿提前跟她说道说道,也好算算工人们的工钱该怎么结。
郑子衿点了点头。
三人又沿街逛了一会儿,这才朝着码头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