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在这店老板审视的眼神下毫不示弱,慢慢向他走近。矮胖子看着自称贺怀远朋友的朝云,觉得他就是一个瘦弱的青年文士,顶多读过一些书,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这就是西蜀派来的人?想破了脑袋,也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又怎么知道同是西蜀而来的贺怀远呢?
因此,店老板心里既有些怀疑,又有些担心,对朝云的身份还是存着一份戒心。毕竟,这是在刘义豫的地面上,万事都得小心。借着战乱后,古玩店生意一落千丈的当口,他把这个店从原来的老板那儿盘了过来,作为西蜀在京城的秘密活动据点。虽然此店在京里有些名气,可以作为掩护,但是毕竟京城耳目众多,实在不能不多加小心。
朝云也知道他的心思。幸好她来之前做足了准备。此时,她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布包,交给矮胖子。他看了一眼,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手镯。这手镯水头并不十分好,而且有故意做料的痕迹,算不上是上好的货色。甚至,可以说,是个假货。
矮胖子干笑了两声,用粗短的手指摸了摸手镯,说道,“客人要来小店卖手镯?”朝云说道,“怎么?不行?”矮胖子说道,“不是不行。小店虽然主要卖古玩,但是有好的货色,小店也是会高价收购的。只是,客人这手镯嘛。。。”
朝云把眉毛向上一挑,问道,“我这手镯怎么了?”矮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敢问客人这手镯的来历?”朝云眼珠一转,说道,“我这手镯是我的祖母传下来的。”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矮胖子摩挲这手镯冰凉的表面,心里暗笑。他是这方面的行家。这个手镯他上手一摸,就知道是今人仿做的,放在地摊上卖,也许值一百个大钱吧。不过在他这古玩铺里,比这成色好的,太多太多了。平常走在路上,就是把这手镯扔在他眼前,他也不会多瞧一眼。
见矮胖子意味不明的笑容,朝云知道他是行家里手,看得出这手镯的成色,知道它根本不值几个钱。不过,朝云今天来这店里,也不是真的要卖手镯的。这老板,也不是真的要收手镯的。不然,也不会站在这儿,与朝云这个想卖假货的人周旋这么久了。
果然,矮胖子开口问道,“请客人开个价。”朝云心里暗笑,果然开始接头了。她心中有数,便豪言道,“一万金。”这个价,对于兵乱之前的古玩店,是可以甩出来收购一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的。不过,在战乱之后,别说一万金,就是一千金,要随随便便拿出来也是有些困难的。更别提朝云想兜售的,只是一个扔在地上没人会捡的假手镯罢了。
没想到,矮胖子却一脸笑容,像是没听到这个令人咋舌的价格似的。他笑眯眯地擦着额头的汗,问道,“客人为什么要这个价呢?”要是一般的老板,听到这个天价和这么不懂规矩的客人,早就摆起脸色送客赶人了。而这个矮胖子的修养似乎很好,至今还没有要把朝云赶出去的意思。而且,还在和颜悦色地与朝云讨论起价格。
朝云微微一笑,说道,“我这是用卞和玉做的。当然价值连城。别说是一万金,就是十万金也卖得。不过,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我也得弄点钱度日。就便宜些卖吧。也算让你们赚了个大便宜了。”要是旁人在这儿听到朝云这番自吹自擂,一定会笑掉大牙。那传说中的卞和玉,有谁见过呢?居然还拿来自抬身价,弄得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矮胖子听了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话,居然如听仙乐梵音,一副喜滋滋的样子。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弯着腰问道,“客人您是从大荒山来的吧?”这就更让人不知所云了。大荒山也是神话传说中的一座上古神山,据说是神仙出没的地方。在这战乱后的京都,居然有一个古玩店老板在问客人是否从大荒山而来,真是滑稽极了。
这荒谬的对话正是西蜀的刺杀行动中专用的“切口”,也就是他们的黑话。如果朝云说错一个字,或是说漏一句话,那就说明朝云不是西蜀那边派来的正牌使者。那时候,别说这矮胖子不会接纳她,就连朝云自己的小命,恐怕也要断送在这古玩店里。对干一行黑色行当的人来说,要将任何的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甚至是想象中的危险。
因此,看似云山雾罩,实则步步杀机。朝云听得这矮胖子讲的对了路,知道自己再努力一把,就快成功了。于是,她装作神秘兮兮地对矮胖子说道,“哎呀掌柜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不要太认真了。”要是个普通人这么回答,那真是前言不搭后语,简直是精神错乱。不过矮胖子听了,倒是如饮甘露。
他听了朝云的回答,脸上的肌肉愈发松弛,表情也放松下来,仍旧笑得十分和煦。朝云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只要他认为自己是西蜀派来的自己人,就会接纳她。而这样,她就得以接近这个刺杀行动最核心的部分。这也是朝云来京城嘴重要的目的之一。
矮胖子深深地弯下了腰,对朝云鞠了一躬,温和地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您走好。”这摆明是要送客赶人了,虽然他的态度还算比较文明。
朝云倒不觉得意外。他们行事向来谨慎,不会轻易行差踏错。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认证了,就不需要多说什么。只要按照事先约定的办法行动就可以了。朝云的心里十分笃定,自己今天的接头是成功的。而自己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将军府准备准备相关事宜了。如果消失太久,自己也不太好交差。
听到逐客令,朝云伸出手,把手掌平摊在矮胖子身前。矮胖子便把手镯还给了她。朝云揣在怀里,便走出了院子。矮胖子随即招手叫来了伙计,吩咐道,“通知贺怀远,晚上回店里。”
***
夜半,“风和”古玩店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寂静。偶尔有打着梆子的守夜人经过,远处还传来几声狗吠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店铺的灯已经熄了,但是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却聚着好几个人,守着一盏油灯,还没有入睡。
店老板就算那个矮胖子。他盯着那盏油灯结出的灯花,问道,“现在什么时刻了?”那个伙计答道,“刚过了寅时。”刚说完话,后院一阵响动,只听见马车的粼粼声。车轮转动着,进了后院。而后,一个青年人跳下马车,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那个小房间,说道,“掌柜的,我回来了。”
这正是贺怀远。白天,他驾着马车出门,正碰上朝云耍赖,要讹他钱,还拦着马车不让走。他情急之下,便报了自己的名字,让朝云到店里来拿钱。他想起这事,便开口问道,“白天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来柜台上报我的名字领钱吗?”
那伙计神色怪异地看着他,说道,“倒是有人报你的名字。不过不是来领钱的。”贺怀远惊讶道,“哦?他倒没有来讹钱?我今天白天出门前被他堵住路,还非要我赔钱。我急着走,因此让他来柜上领钱。他不来拿钱,那是来干什么的?还报我的名字。”
矮胖子看着贺怀远,缓缓说道,“来接头的。”贺怀远张着的嘴都合不上了,问道,“他?那个碰瓷的?”矮胖子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和他接过头了。的确是西蜀那边派来的。暗号都对得上。”贺怀远的神色才冷静下来,问道,“真的是他?”矮胖子点点头,说道,“按照以前的约定,今晚他会来的。”
几个人无言地围着油灯静坐着。寅时三刻,后门响起了三声短促的敲门声,而后又是七声长口哨。矮胖子点点头,说道,“三短七长,没错,开门吧。”伙计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轻轻开了门。
朝云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戴着风帽,静静站在门口。伙计向她点点头,引他进来,便轻轻关上门。朝云跟着伙计走进小院,心里一阵紧张,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警惕地看着四周。伙计把她带到点着油灯的小房间,说道,“请吧。”
出现在门口的朝云吸引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特别是贺怀远。贺怀远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朝云,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他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个挡在路上耍无赖讹钱的人,居然是西蜀派来承担重大使命的人。这可能吗?
朝云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疑虑。无巧不成书的是,自己的童年玩伴陆望,正好是那个给贺怀远起名的人,因此知道这段来龙去脉。她于是壮着胆子,顺口编道,“我当然知道。你叫贺寄奴,沧州人,后来改名为贺怀远。而且,是那个陆望给你改的名。”
她神秘一笑,“这些,都是派我来的光禄勋大学士范元吉大人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