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听了这番质问,心里有点发虚,面上却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道,“范大人当然提起了这个规矩,而且特意要我检查一下你们是不是能守规矩。今天看来,还不错。以后更是要记着,把嘴把严实点。”
众人心里虽然有点犯嘀咕,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番训示。可笑朝云一个冒牌使者,仗着“那边的范大人”派来的身份,在这个秘密接头点里,居然充起了“钦差”,颇有些吆五喝六的感觉。
朝云见自己勉强糊弄过去,便想道,要打探的情报已经到手,该回去准备准备。如果待久了,搞不好他们问七问八,自己还要露馅。于是,她便站起身来,给他们留下了特殊的联络方式,方便他们去找自己。
贺怀远一看朝云留的地址,她居然住在达勒的将军府里,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问道,“你住在达勒那里?”朝云咧开嘴,笑道,“现在只是暂住在那里。此事说来话长。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当然不会提起,自己偷爬马车,被达勒当场抓住,带回府里做杂役的事情。
众人一听她这番胡搅蛮缠的解释,纷纷觉得有理,更对这个“使者”高看一眼。他们都想着,敢只身深入虎穴,而且就在达勒的眼皮底下待着,这是多么地艺高人胆大啊!真不愧是范大人的特使,出手就是如此不凡。
朝云见他们一脸崇拜又敬仰的表情,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她向众人拱拱手,推开门,一个轻巧的翻身,便消失在院子外的夜色中。贺怀远叹道,“好功夫!”心里不由得多了一股敬佩之情,为自己之前小看了这位使者而感到有点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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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之前贺怀远驾着马车出去办事,不光是去送玉屏风改装,还顺道办了另一件事。不过他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而且时间比较紧,就没有一五一十地对朝云讲明。如果朝云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惊讶地叫出来。
其实,贺怀远还去送了一封信。一封来自西蜀飞鸽传书,要贺怀远代为递给陆望的私人信件。这封信件的主人是,关若飞。作为刘允中的心腹郎官,贺怀远知道关若飞与陆望不同寻常的兄弟情义而陆望挟持关若飞,自己留在京都的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据说关若飞失魂落魄地带兵离开了,私下里还曾痛哭流涕。
所以,贺怀远接到关若飞的手书,要他把一封已经用火泥封缄好的私人信件悄悄递给陆望时,贺怀远还有些犹豫。在这个要执行机密刺杀任务的当口,关若飞来这样一封信,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不舍得兄弟之间曾经的情分,想向陆望通风报信,让他躲过刺杀?然而,以他对关若飞的了解,又觉得不至于如此。
正在两难间,二皇子刘允中的飞鸽传书也到了。原来,刘允中早已知道有这一封信,关若飞也曾经把这封信给他看过。因此,在得到刘允中的允许,用飞鸽传书发出后,刘允中又转念想到贺怀远可能的疑虑,因此又火速追加了自己的亲笔手书,让贺怀远按关若飞的命令执行。贺怀远看到二皇子的来信,不由得叹道他心思细密,真是常人所难及。
在贺怀远去送玉屏风改装的那个上午,他便把这封信揣在了身上。怀里揣着那封有温度的信,他心里也有些澎湃。陆望对以前的他而言,是个天神般的存在。童年第一次在沧州的段夫子宅外相见,他难以忘记那个粉妆玉琢,像年画上走下来的漂亮小孩。他还热情地给他起了个正式的名字--怀远。从此,他的小名寄奴就成了历史。
再后来,穷困的贺怀远参了军,凭着勇敢机智和正直,他一个出身低微的乡下小孩做到了二皇子刘允中的郎官。虽然处于军中,也时常关心陆府的动向。他知道了,神童陆望被称为“陆家玉山”,陆望被父亲吏部尚书陆显赶出了京城。他又听说,他回来了,还成为了正式的世子。就在他默默仰望陆望的时候,传来的确实一个令他心碎的消息,他投敌了。
他迷惘,他疑惑,他愤怒,他伤心。就像一个一直在追逐的彩色的虹,远远地引着他走了很长的路,让他心中一直有个美好的梦。忽然,这彩虹忽然消失在远山的尽头,让奔跑着追逐的他瞬间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路的尽头有什么。他比任何人都痛恨陆望投敌。因此,当刘允中向他下达这个任务指令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这道彩虹,如果是虚妄的,就让我亲手把它粉碎,让它散入虚空吧。起码,让它在我心中留一个永远美好的回忆。贺怀远怀着这样悲痛的心情,亲手接下了这个任务,并且下了必死的决心。他宁愿让那个投敌的陆望死在自己的手中,也不愿意看他活着成为一道耻辱的伤疤。
他也曾当面问过刘允中,为什么让他来执行这个任务。他知道,这本来是刘义谦的旨意,原本想让崔如意去执行。刘允中很花了一番力气,才从崔如意的手中把执行权抢了过来,得以派出自己的人马去执行行刺。
因此,这个行刺的人选,应该是慎之又慎,千里挑一的死士。贺怀远虽然素质过硬,但却与陆望有一段特殊的因缘,派他去,刘允中能放心吗?
没想到,刘允中听了贺怀远直截了当的提问,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怀远,此事非你不可。你是最合适的。我相信你。”说着,刘允中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从里头倒出一个塞着小木塞的瓶子。贺怀远有些发怔,看着那个奇怪的小瓶子,问道,“是鹤顶红吗?”
刘允中笑得更欢快了,说道,“确实是在你如果行刺失败,遇上危险的时候用的。不过不是鹤顶红,更不是五步穿肠的毒药。”贺怀远说道,“属下会自裁的。”刘允中呵斥道,“谁要你自裁!你记住,如果你失手被陆望所擒,就让他打开这个锦囊的瓶子。这个可以救你一命。”
贺怀远冷然说道,“属下不会苟且偷生。”刘允中脸色一沉,说道,“你对我起誓,必须这么做。这是军令。”贺怀远虽然不屑于子失手被擒的情况下苟且偷生,但却是一名忠实的军人,视军令如山。听了刘允中严厉的命令,他也只能乖乖起誓。刘允中这才慎重地把那个锦囊交给他。
现在,赶往陆府送信的贺怀远摸摸怀里的锦囊,无奈地叹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怎样与陆望相见。至于今天的送信,自己更是不能露面,只有想个办法把信送到了。
陆府大门是进不去的,守卫森严,也不值得冒这个险。贺怀远一边想着办法,一边四处张望。
来到陆府附近观察了一下地形,贺怀远心里有了注意。他绕道陆府的后院附近,注意到后院院墙旁,有几棵高大的槐树。贺怀远轻轻一跃,跳上树枝间,纵目望去。
这个府邸原来是赵合章的旧宅,规模比不上陆府的老宅,不过府内也是五脏俱全,景致错落。后院有一个小花园,辟开了一个小池塘,几块假山伫立在池塘边,倒也别有情趣。
贺怀远目力极好,看见池塘边正是一排精致的房舍。凭借经验,大概是陆望的书房所在。贺怀远想道,这倒是一个送信的所在。
从怀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弹弓,贺怀远小心翼翼地把书信折好,绑在弹弓上。他瞄准那书房的正门口,眯着眼睛,猛的发力弹射,那书信便如一颗石子般向那书房急射而去。
这力道着实惊人,“啪”的一声,书信化作一团威力无比的小球,撞碎了书房的门棱,破门而入,正好弹射在正对门的书桌上。贺怀远远远望见那封书信进了房门,便放下心来,纵身从树上跃下。瞧瞧四下无人,他拍拍衣服上的树叶,便如没事人一般,从旁边的小巷穿了出去。
陆府的仆人巡查后院时,才发现了残破的门棱。惊慌失措的仆人进门查看,却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陆望回府后,便听说了这个消息,连忙带着陆宽去书房查看。
书房里除了破了的门棱,并没有被翻找的痕迹。陆望仔细查看了四周,走到书桌旁。书桌上多了一团揉成球的东西。陆望捡起来看了看,原来是一封书信,只是被揉得皱巴巴的。看这书信,原来竟是从门棱破的地方射入的。这力道真是惊人!绝对是高手所为。
陆望沉吟了一会儿,喝退了仆人,只留陆宽在书房内。他把这团纸球交给陆宽。陆宽缓缓地展开这个纸球,果然是封书信的样子,便递给陆望。
这书信的封面上,是几个熟悉的潇洒不羁的红字,“陆仲连收。”陆望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猛然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眼眶竟有些湿湿的。这笔迹太熟悉了。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陆望的手有些颤抖,打开了信。发黄的纸上,只有关若飞那龙飞凤舞的五个字,“贺卿得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