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豫坐在蒲团上喘着粗气,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他闭上眼睛,听着李念真的解释,又疲惫地睁开眼,瞧了瞧温若兰。她确实是个活人,不是一个鬼。刘义豫松了口气,心里又为刚才出了那么大的丑感到气恼。
他瞪着温若兰,严厉地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随便乱闯!”似乎他自己也忘记了,他是在微服私访。清风观虽然是个小观,人人可来得,并不是他刘义豫的禁宫。
温若兰也满满回过神来,想道自己刚才遭受了这样一番羞辱,不禁又羞又气。若不是刚才李念真及时进来说明情况,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呢。她在心里不禁又对刘义豫多了几分愤恨。
这个贼东西!不仅骗得自己丈夫失节,做了狄人的手下,还这样羞辱一个大将军的妻子!现在,刘义豫又像审犯人似的质问她,让她满心委屈。
然而,温若兰毕竟是大家闺秀,她听了刘义豫的盘问,冷冷地说道,“臣妾温若兰,是上官无妄之妻。为亡子做斋,来清风观祭拜进香,不知犯了何罪?”
“大胆!”旁边一个打扮成家仆的太监大声呵斥道,“你冲撞圣驾,还敢说自己无罪吗?”
温若兰冷笑一声,说道,“如果说外面有禁军把守,宫监传令,我还硬闯进来,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只是这一座小道观,也并无什么宫中之人把守,我来大殿进香,又什么不对吗?”
“你。。你强词夺理!”那太监气得翘起兰花指,对着温若兰尖声叫道。李念真也不禁暗暗为温若兰喝彩,想道,不愧是将门夫人,绝不输阵。我之前的担心还是多虑了。
温若兰微微一笑,说道,“我说的都是依着情理而言的。如果你指出我犯了那项律令,大可以说出来,把我推出去问斩了。反正我的渊儿也是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家的刀下,今天陛下要让我地下陪他,倒也可以。”
刘义豫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他的新朝廷才刚刚建立起来,根基未稳。只是依靠狄人强大的军力,又有上官无妄放弃反抗,他才能长驱直入进入京城。而现在,上官无妄仍然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不是他可以轻易动得了的。
冷静下来的刘义豫对刚才与温若兰的冲突,已经感到有点后悔,懊恼自己太冲动。如果再对温若兰进行处罚,那很有可能逼反上官无妄,后果不可预料。他当然不会冒这个险。上官无妄的妻子怎么也跑到清风观来祭拜亡子了?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虽然心里有点狐疑,刘义豫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如今之计,只有把现在的这场风波尽快遮盖过去。想了想,他大声吼叫道,“够了!别吵了!此事到此为止。”
那些随身的内卫和太监听了他的训斥,知道他动了怒,便识相地乖乖闭了嘴。一个太监还想表忠心,便进前一步,弓着腰谄媚地说道,“陛下,虽然该人死罪可免,可是活罪难逃,必须给以惩戒啊!”
陆望心里暗骂这个太监不识相,看不出来刘义豫现在只想息事宁人,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想再浇一把火。
果然,李念真闻言,挑起双眉,高声说道,“你这狗奴才!什么是死罪!夫人好端端地进香,是你们这些侍卫看守不严,没有告知,才冲撞了圣驾。有罪的是你们这些随从!夫人有何罪!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在煽惑陛下,无端挑事!”
陆望也开口说道,“陛下,今日之事,是侍卫们和随从防范不严,没有及时发现告知上官夫人。夫人因此才误入大殿。万万不可错怪夫人,让这些该受责罚的反而逃脱了。”
听了陆望一番明里暗里的指责,殿中的侍卫与随从们齐齐跪下,说道,“请陛下饶恕!”看着殿中跪倒的一片,那个想表忠心的太监也只好跟着跪下,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斜眼看着刘义豫。
事到如此,也该收场了。刘义豫见陆望与李念真都开了口,自己也有台阶可下了,便对温若兰说道,“今日之事都是个误会。你回去好生歇息吧。这些不守规矩的奴才,我自然会责罚的。”
李念真便扶着虚弱的温若兰满满离开大殿,坐上马车,一路往上官府而去。刘义豫败了兴致,不免也神思困倦,觉得有些头目昏沉。他疲惫地对陆望说道,“我们回去吧。”临走前,他又朝院中的那株杏树望了一眼,才表情复杂地抬腿上了车。
***
第二日,陆望的马车出现在上官无妄的府邸门口。这可是稀客。上官无妄听了通报,也有些吃惊。虽然心中对陆望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公然拒绝他上门拜访。他挥挥手,便让家仆去引他进来。
谁知道内室的温若兰听说陆望上门拜访,便坚持要一起出来见他。上官无妄不快地说道,“与他并不熟悉,又不是亲眷,你一个女人家随便见客干什么!”
温若兰虽然对丈夫很温柔,但却很坚定。她轻声对上官无妄说道,“昨日在清风观,陆望也出言相救。虽然与我们非亲非故,但是在那种场合,还能出于大义,为我说话。今天他还亲自上门拜访,我见他一面,不是理所当然吗?”
见妻子提到昨日受辱之事,上官无妄又是心痛,又是惭愧。作为一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让她受这样的屈辱,上官无妄不禁大骂自己无能。
刚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胸腔几乎要气愤得爆炸了,立刻抽出佩剑,想要马上冲到皇宫去杀了这个鸟皇帝。温若兰死死地抱住他,哭着求他冷静。他毕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转而想到现在的局势与自己的现状,明白冲动只能是送死。
他咬着牙,放回了佩剑,搂着柔弱的妻子,想起冤死的爱子,最想保护的人,在遭受到危险的时候,他却不能及时保护。已经失去了渊儿,他再也无法承受失去温若兰。看似强大的上官无妄,在内心却深深依赖着温若兰。妻子的温柔与体贴是他坚持活下去的支柱。任何伤害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现在,温若兰提到昨日之事,他也只有叹口气,搂着她的肩膀,说道,“好吧,都依你。”
陆望走进上官无妄府邸的正厅,便见着他一脸严肃地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中。在他的旁边,坐着美丽而雍容的上官夫人温若兰。温若兰倒是十分和蔼,与不怒而威的上官无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官无妄冷冷地开了口,问道,“你来干什么?”陆望见他口气不善,微微一笑,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是专程来看尊夫人的。”
温若兰微笑着说道,“陆大人,你有心了。昨天多劳你出言相救,我在此多谢了。”陆望起身还礼道,“昨天的事,夫人真是受惊了。在那种情况下,任何有良心的人,都会为你说话的。如果我装聋作哑,反倒是我狼心狗肺了。”
上官无妄“哼”了一身,说道,“你还有良心?不知道令尊在地下听了会怎么想。”温若兰连忙阻止他,说道,“外面传的流言也未必是真的。陆大人不必为流言所困扰。拙夫是个耿直的性子,难免会听了外面的流言,对大人有些误会。”
“误会?”上官无妄说道,“我夫人好骗,我可不是三岁小孩。”陆望轻声说道,“家父之事,我不打算辩解什么。就是将军自己,被别人骂作为狄人效力,心中不也有苦难言吗?外人又怎么知道内情。由此可知,天下之事,大可不必只看表面。”
上官无妄被他说中心事,沉默不语。良久,他缓缓说道,“无论你其他方面如何,昨天的事,的确要感谢你。”陆望说道,“今天见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温若兰连忙说道,“你亲自上门,可见心思细密,是个极体贴的。外面那些浮言,你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上官无妄一副冷冷的态度,温若兰倒是十分和气,言语可亲。陆望在心里暗自赞叹道,果然是个大家闺秀。
见上官无妄仍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陆望问道,“之前听说刘尚书去南方公干,上官将军本来也要去的,怎么后来没有一起随行?”他指的是刘义恒之前去南方押送建宫殿的木料之事,刘义恒当时也是以此为借口,没有去祝贺陆望开府。
上官无妄淡淡地说道,“不想去,便推了。”陆望问道,“哦?这是为什么?上官将军倒是随性。”温若兰瞟了上官无妄一眼,说道,“他就是这随性,害了他。”
“告诉你也无妨。”上官无妄听妻子这么说道,不以为意,说道,“其实让我和刘义豫一起去南方,也是为了建造这宫殿的事。达勒的军队俘虏了一大批百姓,要我把他们押送到京城来当民工,盖宫殿。这种鸟事,我不干!”
他掷地有声的“我不干”三个字,回响在陆望的心坎里。他在心里再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推测,上官无妄心里是有百姓的。他看着上官无妄,开口说道,“我服你。”
上官无妄有些愕然,以为陆望会嗤之以鼻,或是对他加以嘲讽,没想到得到的却是陆望发自心里的尊敬。他问道,“为什么?”陆望淡淡说道,“民为贵,君次之。”
听到这句话,上官无妄心头一震。他感慨道,“这句话,很多人知道,却做不到。难得你还会赞同我这么做。”陆望说道,“我赞同一切为我们大夏国百姓谋福祉的人。不管他是谁。”
“看来,我小看了你。”上官无妄看着陆望,沉思道,“以后,你愿意过来,就可以过来坐坐。不过,别以为我会对你改变看法。我是看在若兰的面子上。”
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陆望窃喜道。他笑着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