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珂和夏侯琪都是知情人,这会听老祖母毫不犹豫的捅出来,就知道瞒不住了,转头看到自家母亲受了惊吓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脚步踉跄几乎站不住,两个人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她。
“母妃,放宽心,这事儿子会处理。”
“母妃,事情如何还没有下定论,你要保重身体才是,你有大哥和我,不会有事的。”
两人绝口不提亲妹妹的事,就怕再刺激一下,戴王妃直接疯狂了。
戴王妃完全听不到两个儿子的话,脑袋里乱糟糟的嗡嗡直响,她激动的抓着夏侯珂,激动道:“不是真的对不对?那贱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云姐儿才是!云姐儿才是!”
夏侯珂抿了抿,扬手将人打昏。
扭头,冷冷道:“父亲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烦请叔叔婶婶们先回去,若是有需要,本世子不会客气的。”
众人知道,夏侯珂这是在遮丑,毕竟他们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丑闻,闹大了对王府不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府不好了他们也得不到好处,因此,所有人十分有眼力的选择忘了今日之事。
“二弟,你送母亲回去。”夏侯珂将戴王妃交给夏侯琪,顿了顿道:“四妹妹留在这里,这些事她有权利知道。”
靖北王那里还没有消息,能不能赢得皇家谅解不得而知,谁想到自家祖母先露了底,原本可以慢慢谋划之事,一下子被推到人前。
“放了祖母!”等到院子里的人走光了,夏侯珂揉着眉心,再次开口道。
那边,夏侯妙妙还没问出到底哪个和尚胡说八道,正烦躁着,听到夏侯珂带着命令的话,反倒是生出几分戾气,想着就这么掐死了也好,毕竟这老太太也算是害死‘夏侯妙妙’的凶手之一。
“三姐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么?”夏侯云滟已经恢复平静,带着浅浅的笑容,单纯而美好。
夏侯妙妙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夏侯云滟再道:“从何时开始?为何不说出口,毕竟我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富贵荣华,难道你不想讨回去?”
“从皇家庄子开始,戴氏子弟有心为你出气,暗中设伏,又莫名其妙收手。”夏侯妙妙对她感觉还算不错,长得娇娇弱弱,五官柔和细腻,十分需要人呵护,但就是这么一个琉璃一样的人,却是心眼颇多,给她下的绊子也不少。
夏侯珂沉着脸,看夏侯妙妙只是掐着人,没有杀人的意图,再看自家老祖母还有力气瞪人,突然就不担心了。
听着夏侯妙妙的话,夏侯珂才知道自己错过的事还不少。
“为何不说出口?”夏侯妙妙笑了,漫不经心道:“说什么?说我被亲生母亲赶出去,并且被下了毒,害了身体?很光荣么?”
“可王府嫡小姐的身份…”
“嫡小姐的身份再高贵那又如何?我缺银子花还是缺饭吃?”夏侯妙妙打断她的话,理所当然道:“银子我可以自己挣,没了王府我只会更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完全不必看人脸色。”
之所以进京,一是身体太差,反抗力几乎等于零,二,却是京城里富贵人多,药材什么的定然也比淮西府多。
果然,这一趟走对了。
至于王府,她本就不是王府的人,自然不会在乎那什么嫡小姐的身份,何况,这世上没有白吃的晚餐,得了所有荣耀尊贵,必要时候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家族联姻,被人捏在手里的滋味可不好过。
夏侯妙妙恶声恶气道:“不要以为我特别想要回京,贪图王府的荣华富贵,要不是戴王妃下令,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以为我愿意回来?”
老太太被喷了一脸唾沫,气得全身发抖:“你这妖女…”
“妖你妹的女!再叫一句,姑奶奶叫你知道什么是真的妖女!”夏侯妙妙烦透了这老太太,命都被人抓在手上了还敢这么嚣张,简直不知死活!
“大逆不道…”
“姑奶奶就大逆不道了,你奈我何?”妈的,气死了,就不相信她都跑了,王府还派人追杀她,就算真追杀,那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看王府到底有多少人能死!
这下好了,连借口都不用找了,到了四月直接往南丰城去,再不来王府折腾了!
不过…
想到夏侯智那里还隐藏着不知道的秘密,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彻底放开,偏生夏侯智太过谨慎小心,每天坐衙回府,再不拘和小伙伴喝喝茶,仅此而已。至今没有露出破绽来,他的书房、人脉往来也被顾垣查了一遍,半点怪异之处都没有。
干净得不可思议。
老太太也要气死了,从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一言不合就踩她的脸,简直不能忍!
想着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大发慈悲道:“只要你放了我,我叫我儿让你认祖归宗,做回嫡小姐如何?”
夏侯妙妙一脸看傻逼的表情,“老太太是耳朵聋了么?姑奶奶说了不稀罕王府嫡小姐的身份,也不想认祖归宗,我这样挺好,正好也不曾上族谱,也免得需要费功夫去抹除。”
老太太张了张嘴,一个将死之人上什么族谱?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这么认为,于是,夏侯妙妙虽然复姓夏侯,却算不得王府的子嗣,因为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字。
面色阴沉得滴水,老太太气得胸膛欺负,很想咬人!
这死丫头,妖女竟然骂她耳朵聋了?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就是皇家的人也给她几分脸子,只有这死丫头!
夏侯珂微微皱眉,正想说什么,屋内的太医联袂出来,十几个太医背着药箱子走出来的一幕十分震撼,只不过脸色不太好,好似碰上难题一般。
他们看到院中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很是愣了下,随即走到夏侯珂面前拱手道:“王爷腹腔被撕开,泥沙清理干净,只不过伤口太过严重,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胳膊已经断了,就不可能长出来,于是便没说胳膊之事。
老太太哭了,“都是你这妖女!要不是你,我儿如何受这般痛苦?要是我儿…我要你偿命!”
夏侯妙妙眸光一瞥,五指收紧:“我先让你偿命如何?在地下占位子,好生等着姑奶奶百年之后去找你!”
老太太呼吸不畅,面色涨红:“……”气死了!
一群太医看得面露呆滞,这彪悍的掐着夏侯老王妃的姑娘是谁?怎的这般没规矩,家里大人呢?还姑奶奶,这姑娘及笄了没有?王府的护卫都死了么?
夏侯珂扯了扯嘴角,不想搭理那个死丫头,拱手道:“几位大人,我父亲他…”
太医们摇摇头:“请世子恕罪,腹腔破了个大口子,我等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勉强上些药粉,好在如今入春不久,不会太热,兴许还能愈合。”
夏侯妙妙面露惊讶,破了个大口子缝起来就是,多大点事,看几个太医的意思,似乎只是洗干净肠子上的泥沙,然后抹了药粉,就完了?
这也太粗糙了吧?
但她没开口,毕竟已经被喊妖女了,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妖女绝对摘不掉了,多难听!
夏侯珂追着太医问了注意之处,这才将人送走。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家那彪悍的三妹妹已经松了手,闲闲地坐在一张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玫瑰椅上,对面老太太拄着拐杖,被吓得直哆嗦的小丫头搀扶着,面色十分狰狞。
凭老太太如何咒骂,三妹妹就是不搭理她,唯有骂一句‘妖女’,三妹妹才会扭头凶巴巴地瞪人,然后老太太怂了,避开妖女,破口大骂。
夏侯珂:“……”
夏侯云滟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通红,她走到夏侯珂身边,低着头,咬着唇:“大哥…我还能叫你大哥么?”
循着声音,夏侯珂低头,那个不足她肩膀高的小丫头扭着帕子小心翼翼看他,到底是从小到大放在心里的妹妹,不由得心软。
大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我本来就是你大哥啊,四妹妹。”
夏侯云滟面露惊喜,昂着头,水眸盈盈,脆弱得惹人心疼。
夏侯珂微微一怔,就是这个表情,从小到大,只要这个妹妹露出这个表情,他喜欢的,看上的,甚至已经拿在手上的,就会被母亲夺走,转而送到她手中。
也是这个表情,脆弱得不堪一击,每每叫他心软如水,妹妹已经那么可怜了,做兄长的自然要让着他,每次被抢走东西,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夏侯珂别过头,抿着唇不再开口。
夏侯云滟继续道:“父亲他还活着,真好。”
夏侯珂让她找个地方坐下,自己掀了袍子,大步走进内室。
夏侯妙妙忽视老太太的唾沫攻击,拔腿跟上,之前不敢进屋,就是怕夏侯云滟那小萝莉仗着身娇体弱再次陷害她,又或者老太太不顾死活拿乌木拐杖揍她。
果然,她刚跟着上去几步,老太太就瞪着一双赤红眼睛,凶神恶煞道:“你这妖女给我站住!休要进去祸害我儿!吃老身一杖!”
然后苍老的身躯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举着拐杖冲向夏侯妙妙。
夏侯妙妙龇牙,暗骂几句死老太婆,正想给她一顿打,自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紧接着是夏侯珂哭笑不得地话:“臭丫头别闹,那是我们祖母,快点进来!”
伸手一抓,夏侯妙妙被抓进屋,夏侯珂打了个手势,随即将门一关。
夏侯妙妙目瞪口呆:“……”说好的孝顺呢?之前受了一拐杖半句怨言也没有的人,竟然将长辈关在门外?
“世子哥哥,说好的孝道呢?你这是大不孝啊!”
夏侯珂直接忽视了她的话,拉着人往内室里去。
门外,几个彪形大汉挡在门口,制止了老太太往屋里冲,也防止老太太被突然关上的门碰出个好歹来。
老太太:“…妖女!给老身滚出来!”
定然是那个妖女关的门!完了,这下完了,她儿子还生死不知呢,万一被妖女直接害了命可怎么办?
老太太有些愧疚,有些害怕,若是她没有直接喊出口,会不会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想到被打昏了拖出去的戴王妃,这个女人这些年有多疯狂,哪怕她在家庙全心修佛也知道几分,这时候知道被她想方设法害了身子的贱丫头是她亲生女儿,该如何收场?
完了完了!
老太太只顾着担心她王爷儿子被妖女害了,这时候才想起她的王妃儿媳妇是个超级萌闹腾的女人,这时候不闹是因为昏迷了,等她醒过来…
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戴氏。
老太太越想脸色越白,口中的咒骂声渐渐消失,转身,老太太走了。
她觉得要去承天寺找个高僧来,只要收了那本该早亡的妖女,后面的事就好处理了。
一辆马车从夏侯王府急急冲了出去。
戴王妃刚被送回福泽院,人就苏醒过来,她茫然了片刻,才抓着想要离开的夏侯琪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夏侯妙妙那个贱…那个丫头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她长得和我一点也不像!”
夏侯琪无奈安抚,“母妃别激动,这事大哥心里有数,是不是需要时间来彻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母妃万莫激动,总得好好照顾自己,妹妹还需要母妃。”
戴王妃目光沉沉,“你知道是么?”
否则怎会这般冷静。
夏侯琪愣住,也不否认:“是,我知道。”
他的妹妹不光是血脉相连,还是同一天从娘胎里出来,这份特殊就是大哥也比不上,因此,他希望妹妹认祖归宗。
戴王妃深吸一口气:“她…真的是?”
夏侯琪沉默了片刻,怕说出实情母妃受不了,却见母亲身心紧绷,眼睛深处流淌着濒临疯狂的气流,他犹豫了,万一…
“你说吧。”戴王妃捏着拳头。
夏侯琪:“…三妹妹才是我的亲妹妹,此前大表哥入京来,认出三妹妹和太外婆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再后来得了太外婆的画像,果真是一模一样。”
戴王妃几乎咬碎了牙齿,紧接着眼泪毫无征兆的淌下来,无声的哭泣更加人心碎。
夏侯琪面色大变:“母妃,长得像而已,天下之大,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也许…”
戴王妃忙擦了眼泪,声音颤抖道:“你去品墨院看看,如今你父亲重伤,就你大哥一人撑着,难免辛苦,你去帮他。”
“可是母妃…”
“我没事,乖孩子,我没事,你…你妹妹还需要我,我怎么能有事?”戴王妃哽咽地说道,有些事不拆穿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才是真相。
她是母亲,不能叫孩子为她操心,也不能在孩子面前露出悲苦的表情。
夏侯琪咬着牙,犹豫不决,终究还是被戴王妃打发走了,他静静站在福泽院,听着屋子里压抑而痛苦的哭声,紧接着宛若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自认为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夏侯琪这一刻泪流满面。
妹妹受了十几年的苦,身体也被亲生母亲毒坏,有怨有恨,脉案上那清晰的诊断结论,无时不在剜着心口,夏侯琪泪流得更加凶猛。
妹妹有怨有恨,母亲何尝不痛苦?
记恨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再没有比这更加残忍的事,而这亲生女儿被她毁了身体,断了…做母亲的可能,甚至可能怨恨她入骨。
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却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