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楼主楼本不在淮西府,因为楼主换人的关系,银月楼不得不迁址淮西府。
曲宗宗依旧穿着男童的衣裳,三四岁模样,眼眸却不再是孩童的纯真,而是冷静与期待。她掀了帘子,探出脑袋,扭头去看越来越远的云州城。
从湾沟码头到云州城,沿途县衙官兵追着不放,足足三个月,这段时间里,风里来雨里去,好多时候只能抱着双腿无助的哭泣。
曲宗宗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但她已经选择,再没有回旋余地。
“请问,你是风云六子中的哪一位?”驾车的人同样面带玫瑰面具,比之前见到的那个叫做风去的明显多了三分人气。
曲宗宗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星辰阁的人,和风云六子是自己人,诡异的,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
驾车的男子好似没听到一般,手中长鞭子猛地抽打在马背上,拉车的骏马徒然加速,冲击力叫伸出脑袋的曲宗宗缩了回去,甚至摔了个四脚朝天。
耳旁是外面那人恶劣的嘲笑,曲宗宗忐忑又期待的表情变为木然,干脆摊开四肢,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夏侯妙妙一目十行浏览了厚厚一沓的账本,动笔揉列成一本,再将带血的账本交给风去,让他带回银月楼收藏起来,而她怀里揣着那本自己整理出来的。
做完这些,天已经亮了,外面风雅徘徊的身影倒映在门上。
夏侯妙妙开口将人喊了进来。
风雅:“公子,我写了几张计划内容,想请公子把把关。”
想开一个专卖女子用品的商铺,纵然有姑娘全身心的支持,第一次接触,风雅还是觉得忐忑,希望姑娘给予肯定。
夏侯妙妙喝了一口茶,笑道:“拿来我看看。”
风雅忙将袖兜里的东西递出去,眸光灼灼的盯着夏侯妙妙。
夏侯妙妙仔细翻阅,道:“这个月事带可以加入药材,煮制干净无尘无垢,但这个亵衣亵裤什么的就不用了。另外,真丝绸缎料子针对富有人家,可用纯棉料子做一批,对口普通老百姓。再者,到底是私密衣物,人手方面也要考虑进去,这点你可以问问潘掌柜…”
风雅认真听着,怕自己记不住,还拿了纸笔,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顾垣脸色不太好的敲了敲门,手里端着一盅白净的汤盅。
风雅硬着头皮,直到自家姑娘说完了,立刻抱了纸跑出去,没多久又退了回来,道:“公子,午时过后就该出发了。”
夏侯妙妙笑着点头,风雅看了顾垣一眼,嗖的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顾垣强行掰过她的脸,道:“一夜没睡,这会可是想睡一会儿?”
夏侯妙妙摇头:“不用。”
她还有事要做。
曲宗宗给她的消息涉及不少官员,运作得恰当,完全可以为银月楼织就一张密密大网。在这之前,她需要好好整理。
顾垣抿着唇不再开口,揭了盖子,阵阵莲子香沁入心脾。
夏侯妙妙眼睛一亮:“承天寺的莲子?”
“不错,正是承天寺的莲子,快点尝尝,凉了味道可就失了三分。”顾垣有些好笑,这姑娘尤其偏爱承天寺那池放生池。
午时过后,队伍整装待发。
夏侯妙妙发现明承暮不在队伍中。
似乎看出夏侯妙妙的疑问,明诚晰道:“他还有事。”
夏侯妙妙不置可否。
走出客栈,夏侯妙妙看到大皇子明诚锐,这人假装没看到明诚晰等人,就这么冷漠的从身边经过。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看来官盐一事,纵然是最受宠的三皇子,也不能插手。
想到被留下来的明承暮,夏侯妙妙有些明悟了。
曲宗宗花了三个月才走完的路,夏侯妙妙等人只用了三天。
湾沟码头矗立大海之上,笔直通道贯通始末,两旁堆放各种货物,更有船客穿梭其中。
雾气蔼蔼漂浮在湾沟码头上,时辰尚早,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早起忙碌的搬运工已经上线,运载货物的大船停在码头,搬运工们汗流浃背的将货物驮运到事先准备好的平板车上。
一大早,湾沟码头已经笼罩在忙碌之中。
夏侯妙妙一行人侯在码头边上一间茶楼,再过半个时辰,运载船客的大船就要来了。
“湾沟码头一带的纤夫淳朴善良,但也有少部分粗俗黑心的人,客船行运途中,还请风凌公子多多照顾。”明诚晰打听到纤夫当中有些以抢劫偷盗为生,虽然他有能力保护自己,却也记着高价请一个江湖护卫,自然要发挥对方的作用。
夏侯妙妙笑着点头:“放心便是。”
为了十万两,银月楼出动的人不算少,目的自然是保护自家主子,毕竟这条路越往南越难以预测危险。
夏侯珂蹙着眉,对这个江湖护卫并不怎么看好。
在他看来,江湖草莽之辈,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京城里那些从小精雕细琢、拥有最好资源教育的贵公子。
荣坤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目光有些发散,他还在惦记着心里那个姑娘。
明承朝绷着脸,他家弟弟一再告诉他,任何事都不要强出头,只要听三皇子的话就行了,没有三皇子的话,定然不能妄自行动。
顾垣规矩坐在夏侯妙妙身边,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过去,明诚晰带来的随从进来传话:“公子,船要开了。”
一行人上了客船,使了银子得到几间不错的船舱。
夏侯妙妙木着脸,风雅塞给她一片银丹草,也就是薄荷,一小罐蜂蜜腌渍的柠檬,以及小罐的梅子。
夏侯妙妙扯了扯嘴角,此前身体不好,担心从淮西府到京城沿途搭乘船只晕船,又不被风霜风华两人念叨,故而让人做了些梅子和酸甜柠檬,也为了拯救几乎丧失的味蕾。
当然,后者占的比重更大些,为了吃、满足口腹之欲,夏侯妙妙也是绞尽脑汁了。
可她并不晕船。
不过风雅关心她,她却不会不知好歹。
顾垣有自己的船舱,却还是赖在夏侯妙妙身边不走,看得明诚晰心中疑惑迭起,甚至觉得这两人早就认识。
“尝尝看。”夏侯妙妙推了推桌上的两个罐子,笑着说道。
顾垣尝了两个,觉得味道不错,却惦记着之前吃过的泡鸭掌:“没有了么?”
夏侯妙妙木着脸。
这个时代,鸭掌鸡爪这种东西可是走在泥浆之中,甚至偶尔会踩着大粪什么的,因此被认为是粗俗肮脏之物,从来不会摆上桌子。
堂堂王爷,竟一点也不嫌弃!
顾垣心满意足的抱着一小坛子泡鸭掌啃着。
夏侯妙妙咽了咽口水,木着脸吃着梅子。
过了一会儿,大船使动,阵阵整齐有序而充满力量的吆喝声响起。
湾沟码头地势特殊,需要纤夫们联合起来拖拽足足十里路,才能叫大船远离搁浅之处,顺利扬帆起航。
而这十里路,完全依赖纤夫的力量,船桨半点用处也无。
“嘿!嘿!嘿!”
一声声,节奏感十足,铿锵有力。
极少有人走出来看,一是行走在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纤夫拉船,唯有一些小孩子和从没见过的人三三两两在甲板上张望。
夏侯妙妙没见过人力去拉的船,不免好奇,在顾垣不甘不愿的陪伴下,出了船舱。
入目,是一群晒成健康古铜色的汉子。
光裸上身,下面仅有一条湿透的长裤,裤管处被河水浸透,仔细看可以看到腐烂发毛的痕迹。
遍布汗水的宽厚背梁上反射阳光的璀璨夺目,屈着身子,背着缰绳,步态一瘸一拐地往前迈着,船工号子有声无字,“嘿!嗨呦呦!嗬嗨…”
恶水急流,沙石阻路。
容纳三百多人的大船在纤夫的拖拉之下,步步前行。
凡听过九十年代那首广为流传的歌曲《纤夫的爱》忘了歌词,也能哼上两句,直白、朗朗上口,用男人粗狂火爆和女人甜美委婉的对唱形式,表达男女之间浓烈质朴的情爱。
一刚一柔,刚柔并济。
但此时,夏侯妙妙看到的却是百舸争流,汗流浃背,为家中生计出卖体力的劳动者。
眼前突然一黑,她下意识伸手抓住。
顾垣闷闷道:“好奇看一眼就行了。”
这么多男人光裸着脊背,着实是有碍观瞻,妙妙穿着男装,内里却是女人,女人怎么可以看别的男人?
夏侯妙妙抓着他的手掌,道:“既然湾沟码头太浅,不足以支撑大船漂浮运行,为何不使人挖深了?或者往水深处延长?”
“这位小哥想来是第一次见到纤夫吧?”
一个抱着自家小孙子看纤夫拉船的老丈笑容满面的说道。
夏侯妙妙拱手:“真是失礼,此前不曾见过宽阔河流,倒也没见过如此辛苦的纤夫。”
老丈笑着摆摆手,略带几分无措,毕竟之前没见过这般彬彬有礼的公子,并且,对方衣着和举止与他这个泥腿子格格不入。
他抱紧了小孙子,道:“这河流挖深了容易,码头往深水靠也不算困难,但这一代依靠拉船为生的纤夫太多太多,他们没有土地可种,打鱼者也不在少数,贸然取缔纤夫这一行,该有多少人失去生存的倚仗?”
夏侯妙妙道:“我从云州城一路而来,耕地的确稀少,但荒山不少,难不成就没有人想过开荒造田?”
老丈笑了起来,抓着小孙子往脸上拍的小手,道:“公子这话不假,但这水源是个大问题。别看湾沟县靠着真的一大片河流,能饮用的水却是不多。”
夏侯妙妙微讶:“难不成水是咸的不成?”
老丈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公子说的对,这水的确是咸的。”
夏侯妙妙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河水里,没想到竟然是条咸水河,难怪那些纤夫裤管上都是被侵蚀的痕迹。
似乎因为夏侯妙妙平易近人、没有富贵公子的高高在上,老丈不由得多说了一句:“看两位气度不凡,这一带却不是能够放松警惕的。”
夏侯妙妙四处一看,甲板上忙忙碌碌的船员,带着孩子看水看纤夫的大人。
老丈压低了声音道:“这纤夫啊,大多看起来憨厚淳朴,但像你这种一看就十分富有的公子哥,却是他们的主要关注对象。”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还想再问什么,老丈却是咬死了不开口,抱着小孙子往旁边去。
“想知道,等等就是。”顾垣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远处站在舱门口的明诚晰眯了眯眼,低喃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风凌此人神秘莫测,几天前他也曾派人去查底细,得到的结果却只有一个,银月楼门徒之一。
此外一无所获。
包括风凌的来历、实力,乃至年岁,完全摸不到半分影子。
而他的好皇弟竟然和风凌认识,并且关系不浅。
“三少爷,船娘送了道鱼过来,可要尝尝?”夏侯珂从船舱里走出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并肩站在边缘的夏侯妙妙和顾垣,眸光闪了下,很快移开视线。
明诚晰点头,转身进了船舱。
夏侯珂紧随其后。
十里路,五千米,百人纤夫拖拽着艰难前行,足足需要一整天。
到了黑夜,更深露重之际,大船停下,抬眼看去,深水就在眼前。
“先休息,天一亮大家加把劲儿,让大船入水!”船工之首擦了擦汗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扭头下令。
百多个纤夫面露欣喜,若非深夜,容易打扰贵客安歇,他们都想仰天长啸了。
一条条鱼被烹煮,煮汤的,火烤的,煎炸的,摆在这些纤夫面前,这是惯例,结束一次任务之前,好吃好喝一顿,等待下一趟大船的到来,然后继续打拼。
纤夫们三两成群,考虑到天亮还要做事,只能用鱼汤代替酒水。
某一个角落,几个纤夫凑在一起,毫不起眼。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一趟船客中有不少达官贵人,相貌和言行举止也给记下来了,回头给大哥他们送过去,定能得到不少馈赠。”面容黝黑,面相憨厚,说出的话却耐人寻味。
又一人道:“我们在湾沟码头这么多年,好些船客都变得谨慎小心,依我看,那些看起来穷的叮当响的人才是真正的富人,他们太会装了。”
“可不是,听上头说,京城有几个贵人可能会走水路,若是这趟没碰上,想来也在下一趟,我们可得注意了。”
因为这些贵人,他们得到命令说这一个月里,安分守己,不能动半分邪念。然,看到这么多肥硕硕的大鱼,风里来雨里去的纤夫们怎么能甘心?
一胆小者道:“可是上面发话了,不能动手,万一不小心惹到不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