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贵啊,告诉哥哥,村子里一直都是吃红薯的么?”夏侯妙妙牵着大贵的手,另一手又被顾垣用力抓着,挣脱不开就放弃治疗了,挑着眼睛将村子收入眼中。
茅草,土墙,沙地,贫困,潦倒,认命,得过且过。
大贵吸了吸鼻子,“是,红薯干,红薯块,红薯叶子,我们的主要食物就是红薯。”
反正他短短的几年生命里,一直以红薯为生。
夏侯妙妙点头,“你想不想吃肉啊?”
小孩儿昂着头,一脸茫然:“什么是肉?肉好吃么?比红薯还好吃么?”
夏侯妙妙哑然,唇瓣动了动。
顾垣突然觉得眼中碍眼的小脏鬼十分可怜,不过这和他没关系,目之所及,红彤彤一片,说不上张灯结彩,却也一片喜庆。
不少人好奇地看着一行三人,尤其是两张陌生面孔,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村子中心的祠堂外搭起一个棚子,不少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搬桌子,摆椅子,老年妇女沾着口水的手指灵巧折叠着一张张刷金涂红的黄纸,年轻少妇蹲在一旁洗刷碗筷,不亦乐乎。
大贵扯了扯夏侯妙妙,笑容满面道:“明天村子里成亲,有很多好吃的可以吃!”
夏侯妙妙眼眸明亮,一扫那些少妇手中清洗的青菜。
红薯藤,红薯叶,红薯块,红薯片,以及整个没削皮的红薯,醒目的就是那一点点嫩绿色——桐花菜,和几只被绑在桌子腿上的公鸡。
就是这些,在大贵眼中,是好吃的,很多好吃的。
夏侯妙妙瞪了顾垣一眼,顺利抽回自己的手,蹲下来,一手按着大贵的肩膀,一手指着那两只张着嘴喘息、面色通红的公鸡,道:“那就是肉,大贵想不想吃?”
“想吃!”哈喇落了下来,大贵忙伸手一擦,还红着脸,心虚地避开夏侯妙妙的视线。
夏侯妙妙:“……”
她绝对看到小孩儿眼中冒出来的瘆人绿光!
顾垣抿嘴,看着妙妙的侧脸,眼底氤氲着浓浓的笑意。
两人带着大贵并没有多呆,和沙老头儿打了招呼,就朝着村子里的田地走去。
稀稀疏疏的红薯藤,此外再看不到其他的农作物,夏侯妙妙摸了摸下巴,脚尖挑起一把沙尘,一只黑黄色多足爬虫从沙子里翻出来,下一刻被黑面白底的靴子重新碾入尘土之中。
“走吧。”夏侯妙妙心下有了决定,牵着大贵的手,迈步离开。
被落在后面的顾垣黑了脸。
回到家,大贵闻到一股浓烈香气,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不过感觉很好吃。他撒开脚丫子,张着嘴大喊‘奶奶’,炮仗一样冲进厨房。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重新钻进帐篷,埋头写起了字。
阿桑低声说道:“山里有异动,恐是大朱小朱惊动了那些记仇的野狼。”
顾垣遥望山顶,眯着眼睛沉默。
中午沙老头儿没有回来吃饭,明诚晰招呼了瑟缩着想要躲开的沙木氏一起吃肉,一行人将一整头野狼吃了个干净,配着红薯,竟然吃出一种山珍海味的感觉。
晚上,沙老头儿的儿子儿媳妇儿回来了,看到院子里多出来的帐篷,很是一番惊吓,得了爹娘的解释,这才放了心。
一夜流星闪落,天蒙蒙亮,村子就活了起来,昨天还稀稀疏疏的唢呐锣鼓,此时震天动地,时不时伴着欢笑声,热闹非凡。
“抢亲啊…”
顾垣无缘无故嘀咕了一声,像是感叹,又像是遗憾。
夏侯妙妙偏头看了他一眼,揣上一沓白纸,带上风雅和安杰,慢悠悠走了出去。
顾垣渐渐收了表情,目视离开的人,挺拔而消瘦的脊背,一缕青丝随着走动而晃荡。
他说:“阿桑啊,你主子我想干一件大事,关乎下半生。”
阿桑翻了翻白眼,“……”想入乡随俗、加入抢亲队伍就直接说,何必畏畏缩缩?他又不是外人。
是的,他家主子自从听说了这个地方有个风俗习惯是抢亲,不管男抢女还是女抢男,或者男抢男什么的,都不会被世俗的眼光束缚。他家主子就暗戳戳的打听村子里没人居住的破旧茅草屋,然后让他暗地里买了红烛红布,买了‘早生贵子’。
不就是想和姑娘成亲么?
阿桑心里如何鄙夷,最终敌不过心疼,他家王爷风姿卓绝、尊贵高雅之人,自从碰上姑娘之后,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三思而后行。
“走吧,”顾垣叹了一口气,心里忐忑得不行,他不知道这么做之后,妙妙会不会气他?
阿桑垂眸,默默跟在他身后。
夏侯珂看到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人,阿桑和风雅、安杰直接被忽视了。他眉头微微皱起,一丝怪异升腾,正想跟上去看看究竟,大朱小朱一脸严肃的说道:“三公子,野狼要下山了。”
夏侯珂顿住脚步,面露惊讶。
荣坤捻着一缕青丝,挑眉:“可不是初春入冬之际,野狼下山…呵呵…”
阴阳怪气的嘲讽,让人毛骨悚然,明诚晰眸色沉了三分。
“怎会?”夏侯珂震惊不已,此前听说大朱小朱招惹了山上的野狼,他还特意跑一趟,将仇恨按在其他狼群身上,按说应该斗的你死我活才对,哪里顾得上山下的人类?
大朱小朱低头,他们也不知道,警惕着山上的狼,突然发现这群狼格外躁动,已经纠结了的队伍,不久就会下山来。
明诚晰沉着脸,“山下都是无辜百姓,断然不能遭受祸害,你们可有法子解决?”
“要什么法子?三公子,直接杀上山去,打到它们不敢下山就行了。”
明承朝完全不明白这几个人在纠结什么,畜牲再凶猛也是畜牲,打狠了也会露怯,再记仇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不甘心都是徒劳。何况,动物世界里,强者为王、胜者为王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端木磊沉默片刻,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与其等到狼群下山扰民,不如直接在山上解决。”
在场的都是武功高手,对付一群狼也许困难了点不过完全可以分而化之,逐一攻破。
顾垣收到三皇子一行人上山的笑意,唇角微微扬起,这些人不在,就不会打扰他和妙妙了。
阿桑一脸无力。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家英明神武的主子也会有如此荒唐的一幕,引得山上的野兽发狂,以三皇子皇家的责任,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受无妄之灾,于是毫不犹豫的进山去,将战场摆在山上,目的就是创造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什么叫做红颜祸水,阿桑第一次有了概念。
他任劳任怨的跑去整理破破烂烂的茅草屋,跑去购买破破烂烂的平板车,将昨日准备好的红布挂上,红色龙凤烛点上,然后搭了个简易灶台,留下火星子小心温着热水。
再之后还得想方设法将姑娘身边两个碍事的人弄走。
阿桑倍感心力交瘁。
这一带的贫穷简陋超乎想象,夏侯妙妙眼眸带笑,看着身穿带补丁的大红色喜服的男男女女,男的胸前带着一朵凌乱的大红花,女的头上盖着一方大红色仅绣着两朵花的盖头,喜服简陋得不行,打了补丁就算了,上面简单的绣纹甚至磨出了毛边。
未婚男子推着平板车,后面跟着一队成亲了的兄弟亲戚朋友,看到门口盖着盖头、规规矩矩站着的姑娘,二话不说就上去争抢,抱了人往平板车上一放,推着就跑。
“快快快!那厮跑过来抢人了!兄弟们,给我拦住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哈哈!看他的裤裆,裂了!”
“啊!不对,这个新娘子竟然男扮女装!?被骗了!快点回去,换一个!”
“给我给我!我要!”
现场简直状况百出,笑料不断,从别的村子抢来的新娘子不少,但这些新娘子中竟然藏有男扮女装的。
没多久,夏侯妙妙竟然真的看到了抢男新娘的。
“风凌快看!”安杰一阵惊呼,扯着夏侯妙妙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前方,那里一对新人手牵手徒步行走,惊奇的是,两个新人都是男子。
夏侯妙妙点头:“看到了。”
安杰惊讶:“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种情况。”
其实他更想说,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那对新人很容易被人接受,打趣着往家里去,只是随行的人并不多,果然,阴阳结合才是主流。
“我去!他们干什么!?”安杰猛地一阵惊叫,拉着夏侯妙妙一步步往后退,一副贞节烈女、誓死不从的模样。
夏侯妙妙面色微微发黑,因为不远处一群穿着大红色喜服的人正步步逼近他们。
这是…被卷入其中?
“主子?”风雅很是震惊,同时眼皮狂跳,莫名有一种预感,这群人是来抢她家姑娘的。
夏侯妙妙咬了咬牙,无妄之灾就是如此,早知道应该听沙老头儿的话,看看热闹就行,不要跑到人群当中来,这下好了。
一手一个,抓着安杰和风雅,低声道:“别愣着了,快点撒丫子跑吧!”
两人面露惊慌,眼底却是浓浓的笑意,跟着夏侯妙妙拔腿狂奔。
不远处一个黄土屋顶上冒出一个脑袋,眉目如画,神色激荡,“按计划行事,阿桑,我可警告你,完不成计划,你就收拾包袱,回南阳去!”
阿桑习惯性的笑脸僵了僵,然后笑道:“主子放心便是,阿桑绝对不会坏了主子的事。”
顾垣嘴角扬了扬,看着被大红色追着狂奔的三个人,内心涌现浓烈的情绪,他看了看阿桑,给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旋即抓着一方红色绣帕,径直从屋顶上跳下去,很快湮没在一片红色之中。
阿桑叹一口气,朝着反方向而去。
“我们分开跑,谁被抓去当新娘子都自己受着。”夏侯妙妙面色有些难看,后面那些张狂大笑的村民太不像话了,要不是顾忌着都是脆皮雪糕一碰就碎,她真想来一个秋风扫落叶,将所有追在后面的人全部掀飞。
风雅有些犹豫,“要不,我弄点药粉放倒了他们?”
安杰喘息道:“别惹事,这里的村民没大奸大恶之人,民心尚且纯净,万一被毒药吓到了,一颗红心染成黑色可怎么办?”
风雅很想说那时候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了,管他们去死。
不过最终还是忍了,她纵然不是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人,人家大喜事,风俗如此,可不能触霉头才是。
三人兵分三路,后面的红色浪潮分成三股,流向村子四面八方,呼喊声,大笑声,灼热而浓烈。
“我去!不会真看上本公子的美貌了吧?”安杰跑了一段路,扭头一看,面色通红的人群呼啸而至,那平板车上铺了一层红布,由一个黑得发亮的粗犷男子推着跑,看到安杰回头,那男人还对他露出…羞涩的笑容。
安杰受惊,脚步一踉跄,差点摔在墙根,扶着土墙才勉强站稳,眼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忍不住一声哀嚎:“为什么逼我?为什么要逼我?都是你们逼我的!”
不能被抓去当新娘子!
为了一张嫩脸,为了他媳妇儿的美好未来,安杰猛地昂首,向天一叹,“对不起了!”
脚尖点地,整个人如同振翅的飞鸟,横冲直上,踏着土墙借力飞上屋顶,刚喘息,就听到下面的村民惊呼:“高人啊!竟然会飞檐走壁!”
安杰微微得意,昂着高傲的脑袋,准备继续飞檐走壁,谁知刚转身,阿桑那张带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安杰眼睛一亮,张嘴想说话,被对方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安杰翻着白眼:“……”
阿桑低声一句‘对不住,我家主子任性了’,然后一脚将人踹下去,“几位,闹归闹,不要过分了才好。”
黑得发亮的男人抱住安杰,笑眯眯道:“公子放心便是,风俗如此,只为热闹,几位是我们村子里的贵人,断然不会闹出事来。”
阿桑满意了,转身离开了。
男人抱着安杰安置在平板车上,朗声道:“走喽,拜堂成亲喽!”
锣鼓喧天,艳阳高照,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大红色喜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