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他,醒来不听话乖乖吃药,你们只管动手打晕了,强行灌药,没道理两个武功高手对付不了一个吊着一口气的死胖子…哦,不对,已经不是死胖子了,你们见机行事。”老和尚收了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叮嘱身边打下手的丫鬟。
丫鬟自然点头应是。
老和尚安顿好只剩下一口气还瞎折腾的安杰,悠然踏进一处客房。
客房一面墙上挂着最常见的佛像,用他怜悯慈悲的目光俯视众生,脚底下袅袅檀香弥漫,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老和尚盘腿在佛像前坐下,闭目念了几句佛经,“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栗埵、伊蒙阿唎耶…”
心绪平静下来,老和尚才睁开眼睛,昂首望着普度众生的佛祖,低声道:“国师大人别来无恙,不知国师大人打算对那几个孩子做什么?”
一道清亮平和的声音从老和尚身后响起:“了空大师有礼,那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我怎么对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希望他们看透自己的内心,认清最深处的渴望,守住最珍视的人罢了。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杀生,她会生气,我不会做任何让她生气的事。”
来者周身雪白,身姿颀长,眉目如画,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模样,一双眼眸承载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和沧桑。似乎想到心中的那个人,笑意浸透双眼,满是怀念。
他缓步行至佛像前,抬首望着佛祖,嗤笑道:“众生皆苦,众生皆有所求,佛祖法力无边,顾得了那么多啊?我命由我不由天,求人不如求自己。大师以为如何?”
了空大师目光深深的看着他,眼底深处荡出丝丝缕缕的沉重,大概五十年前,也是佛祖面前,也是这个年纪,张扬、恣意、潇洒的少年手中缠着一根长鞭,嘴边噙着一抹狂肆霸气的笑容,鲜活的年纪,外露的气势,与安然素雅的佛寺格格不入。
少年就那么随随便便站在大雄宝殿前,看着佛祖,也看着万千信徒。
尚且年轻气盛了空大师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少年,忍不住走过去问道:“公子既然来到大雄宝殿,为何不拜上一拜?我佛慈悲,心诚则灵。”
了空大师还记得,那时候少年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求人不如求自己,我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挣去抢去取,而不是卑微的奉献双膝去乞求。”
了空大师呼吸一滞,震惊的看着口出狂言的少年,便是满堂信徒,也是惊讶、不可思议的看着少年,既然不信佛,为何登了寺庙?这是纯心找茬么?
正想训斥几句污了佛祖罪不可赦,再让武僧将狂妄之徒叉出去,却听少年突然收敛气势,笑嘻嘻道:“我开玩笑的,大师可不要当真啊。”
等到少年离开,他分明听到自己师傅的叹息声:“皇家人,注定不可能脱离那个漩涡,只可惜,心比天高,安分守己尚可荣华富贵,争权夺势只会众叛亲离,一世孤寡。”
了空大师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看着眼前依旧俊美如涛、容颜不变的少年,下意识开口问道:“你后悔么?”
为了所谓的高位,众叛亲离,一世孤寡,你后悔么?
当年师傅的话句句应验,无处可逃。
少年终于将视线落在了空大师脸上,轻轻扯出一丝笑容,道:“于我心上之人,纵然天涯海角,我也终将找寻得到。待我如草芥瓦砾之人,自当弃之如敝屐,生死不理,步伐不停,过眼云烟。我后悔过,如今却感谢我的不顾一切。”
“国师大人,所谓的时光之说都是虚妄,当回头是岸啊…”
“大师说笑了,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信,所以时光存在。我爱的人在等我,便是这条路泥泞不堪,荆棘丛生,我也必然淌过去,哪怕因此万劫不复,哪怕必须满手鲜血。”
“可他们是无辜的,众生平等…”
“我向来为了得到目的不择手段,无辜又如何,不无辜又如何?有今生没来世,我之所求,不过这一世而已。”
等到少年离开,了空大师颓然坐在地上,半点高人之态也无。
寻找多年的秘密,竟然还和师傅扯上了关系,因果轮回,逃也逃不过去。
掏出师傅坐化前再三叮嘱他要随身携带的菩提纹乌木木鱼,仅仅有巴掌大,还有一串乌木做成的佛珠。
师傅说,有一日,有缘人定然会找上门。
师傅说,将之交给有缘人,敲碎它,度化他。
师傅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师傅说,他终究是犯了戒,只能入地狱,不能跟随佛祖身侧。
师傅说,将他的尸骨全部烧成灰烬,撒进放生池,赎罪。
那一日,放生池淹没了师傅的所有痕迹,那一日,放生池鲜红得好似浓血。
那一日后,放生池满池荷花不再开放,打了花骨朵就会很快走向枯萎。
“师傅,弟子不明白,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弟子不明白究竟该不该说出口,告知孩子们…”了空大师痛苦的匍匐在地,出家人四大皆空,本不该出现如此起伏强烈的情绪。
心不静。
……
铁锈林果然不负十死无生的凶名。
刚踏入,迎面而来的便是防不胜防的毒虫,这些虫子大多在外面看不到的,漆黑无比,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味。
夏侯妙妙只是丢下一只随手抓的鸟雀扔出去,呼吸之间便被那毒虫染成黑色,瞬间夺去生命,几个呼吸之后只剩下几根零星的羽毛。
如此可怕的毒虫简直骇人听闻,防不胜防。
好在顾垣早年对铁锈林有过好奇之心,故而亲手准备了很多可用之物,其中,驱虫散便是一个,为了驱散这些毒虫专门制作出来的药粉,沾满双腿和衣裳,果然,那些毒虫跟没感觉到异物靠近一般,擦肩而过。
“放把火烧了吧?这毒虫数量如此庞大,繁殖迅速,等哪天蔓延出铁锈林,可就来不及了。”夏侯妙妙忍了好久,才勉强忍住不停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顾垣点头:“正有此意,这些毒虫可比几年前多了几倍,成群结队游荡在林子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早之前我就想把它们全部烧光。”
阿钊木着脸,自怀里取出火折子,吹着了之后洒出一把银白色药粉,药粉穿过细弱火苗,竟然变成凶猛的大火,所到之处噼里啪啦声乍起,更有烧焦味逐渐浓烈。
令人惊讶的是,火焰浓烈而凶猛,却很好的避开了满地凌乱的植物和低垂下来的树杈树叶。
“这是银星粉,只会燃烧虫蚁等爬行类动物,树叶草木都不会有反应。”顾垣拉着夏侯妙妙,见她眼带好奇,不由得开口解释:“也是为了铁锈林里的虫子准备的。”
夏侯妙妙点点头,收回好奇的表情。
沿路毒虫具被灭杀,地上很快积了一层黑色灰烬,一股凉风穿过林子,带走烧焦味,也带来血腥之气,一双湛蓝色眼眸于未散尽的林子深处若隐若现。
“毒虫和猛兽共存,铁锈林里,猛兽也是可怕的存在,它们都是为了生存不断竞争不断战斗存活下来的王者。早已被毒虫练得百毒不侵,皮糙肉厚,体型彪悍,杀伤力巨大。几年前我曾让人捕获一头豹子,内脏骨血具是毒素,新鲜血液滴入可瞬间凝固变黑,削发可断的利刃砍上十几下,皮子才划开一条小口子。完全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了,铁锈林只会比想象中更可怕,才会将猛兽逼得如此悍勇。”
举一反三,得益于那一次的亲自操刀,顾垣换汤不换药训练了当时的诛卫,也是他手中,如今最强大、只属于他的存在。
顾垣抽出腰间软剑,灌注内力将之竖起,目光冷冷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湛蓝色。
这是一头黑白相间的猫,看起来也就手臂那么长,尖而长的耳朵将两个脑袋拉成三角形,一天尾巴特别长,比整个身躯还要长一半。它的眼睛是中杏仁眼,湛蓝色一片几乎看不到眼白,就这么冷冰冰的看着夏侯妙妙等人,蛰伏的等待时机捕获猎物。
夏侯妙妙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露出兴奋的表情来,这只看起来像暹罗猫的猫科动物很有前世中了丧尸病毒的家猫气息,阴冷、残忍、危险,别看它个头不大,却是极为凶狠和灵巧,一个不注意就会遭受攻击,一旦流了血,下场要么是两败俱伤,要么是沦为口中食物,盘中餐。
“这只猫品种看着极为稀有,曾见过西岭泷送过一只当贺礼,后来意外走失,没曾想会出现在铁锈林。”顾垣微微挑眉,原本只是长得凶,被训练得乖巧无比的宠物猫一下子变成嗜血残忍的大杀器,大毒器,令人不可思议的同时还能震碎三观——软绵无骨的猫也可以凶悍可怕。
夏侯妙妙点头,按住打算上前迎接打斗的顾垣,忍着兴奋道:“让我来。”
说罢不等顾垣反应,双手交叉扭动着,任凭骨头摩擦发出清脆响声,同时扭了扭脖子,迈步向前。
顾垣隐隐露出不赞同,却没说出口,是紧了紧手中的长剑,随时待命。
夏侯妙妙勾了勾手指,眼中的兴奋灼热再也藏不住,勾着一抹兴味道:“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
那猫警惕的盯着夏侯妙妙,脊背不由自主弓起,呲着牙,凶狠的瞪着夏侯妙妙,就是不动,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攻击时间。
夏侯妙妙却没耐心等待,随手摘了一根树杈甩出去,夹带力量的小截树杈气势汹汹朝着那猫而去!
似乎被吓到了,整只猫都不好了,炸着毛跳起来,怪叫一声,朝着夏侯妙妙扑去!
夏侯妙妙表情微微一僵:“……”
说好的凶猛呢?说好的残忍呢?
只是随便一扑,她一只手就能搞定,是不是有些敷衍了?
想也没想,夏侯妙妙一只手抓住探过来的、绷得紧紧的猫爪子,手中一个用力,竟是将猫用力往地上一掼!
“喵——!”凄厉而可怜的惨叫。
“有毒!别碰!”顾垣看到夏侯妙妙的举动面色一变,刚张口已经来不及,那只不算大的猫被狠狠甩在地上,惨叫连连。
他大步上前,抓过她的手,不出意外的看到染成黑色,低斥道:“不是说了么,铁锈林的动物浸泡在毒液毒气中,骨血皮肉都是毒的,你还敢用手去碰,不要命了是不是?”
夏侯妙妙眨了眨眼,她能说她忘了么?本能的反应。
顾垣抿着唇面色阴沉,两三下止住血脉流动,撸起袖子,果见整条白嫩的手臂被变成了黑色,并且不断往肩胛骨、颈侧而去。
当下顾不得坏境不允许,直接指尖一动划开了皮肉,黑色粘稠的液体缓缓淌出。
掌心置于肩膀处,做功将毒血逼出,直到黑血变为红色,这才撒了药粉止血,同时解开穴道。
臭着一张被人欠了八百万的脸,顾垣塞给她一个黑漆漆的药丸子:“吞了,不要咬碎!”
夏侯妙妙莫名其妙的心虚,不敢反抗,乖乖将药丸子咽下去。
这时候阿钊说道:“主子,姑娘,看这里有走过的痕迹,兴许就是温大小姐。”
顾垣一句话不说,黑着脸拖着夏侯妙妙朝阿钊走去。
地上的杂草朝着一个方向倾倒,略变深色的草地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巧的脚印,旁边还有几点发黑的血迹。
“走。”顾垣顺着痕迹看去,眯了眯眼,沉声说道。
阿钊果断取出一把药粉撒上去,那带血的位置蒸发出一道水汽,定眼看去,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三人朝着已有痕迹的方向奔去,躺在地上挣扎惨叫的猫呜咽的爬起来,甩了甩尾巴,一瘸一拐的打算离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徒然响起。
黑白相间的猫瞬间炸成一颗圆球,脚下步伐加快,却快不过那道声音。
只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草丛里滚出来,将拖着瘸腿打算奔逃的猫吞噬,疯狂的惨叫随即响起,等到黑色物体消失,那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白毛。
不远处,一滩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
“顾垣,你看,这应该是女子用来压裙摆的玉坠。”夏侯妙妙指着地上一块染了黑色的泥浆的东西。
顾垣点头:“此物是南阳御衣局磨出来的玉坠,用于赏赐文武百官,这料子是去年上供的,我记得庭叶就有一块。”
他取出一块手帕,将脏污的玉坠抱起来交给阿钊,拉着夏侯妙妙朝前奔跑。
夏侯妙妙翻了翻白眼,想来像她一样跟着自己男人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到处找别的女人的女人,她是唯一一个了。
虫子烧了一波又一波,整个铁锈林绕来绕去,突然发现一行三人一直在原地踏步。
到底没有真正经历过,也做好足够的准备,却还是出现了失误,比如,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这里也藏有阵法。
好在还来得及。
“天黑前没找到人我们就出去。”顾垣抬头看了看已经爬到中空的太阳,拧着眉说道。
虽然心里担心着温庭叶的安危,但他却不会拿妙妙的安危来赌,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偏心妙妙,哪怕在曾经白月光的陪衬之下,妙妙也是放在心上的第一人。
夏侯妙妙咧了咧嘴,点头同意。
顾垣开始埋头寻找阵眼,阵法这东西博大精深,千变万化,却也万变不离其宗,有规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