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宫门口,守着马车等候顾垣二人的阿钊木着脸,旁边是两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
“大哥…”
当中男孩儿连忙上前打招呼,不到十岁的人,举止颇为大方得体,贵气十足。
女孩儿慢了三分,却也不失礼数。
“奶娘何在?天色已经黑透,你们两个快点找奶娘去。”顾垣口气平静,看不出喜怒。
女孩儿立刻撅着嘴,小脸往旁边一扭,不满的哼了一声,头顶两个点缀的大红色流苏晃动着,端的是娇憨可人。
男孩儿似乎有些无奈,看了女孩儿一眼,这才拱手道:“大哥,我和妹妹这就回去了,只是听说大哥今日会进宫来,便让宫人守在宫门口等候。大哥,我们兄妹三人已经两年没见过,甚是想念大哥,不知道改日上书房休沐,我和妹妹可否上康王府找大哥玩?”
顾垣道:“顾临川,你已经九岁,再过几个月就十岁,该是好好上进念书的年纪,而不是一得空就到处玩。还有你顾云夕,你的礼仪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南阳继承仪式的特殊导致势力十分分散,如同眼前这两个孩子,顾垣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他们出身平阳侯,身份上除了是皇子皇女,还是侯府千金,尊贵无比。
顾临川忙扯了扯妹妹的袖子,低声警告道:“难道你忘了父亲的话了么?”
顾云夕这才扭扭捏捏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盯着陌生面孔道:“大哥,你真的要娶这个女人作为你的王妃么?会不会有些不合适?一个天明的女人,听说还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女,对你来说半点助力也没有,何必浪费王妃的尊位,随便给一个妾室已经足够了。”
顾垣面色一沉,正想说什么,就听身边的姑娘笑着问道:“小妹妹,你今年几岁呀?”
顾云夕不屑和一个身份卑贱的人说话,理也不理,只是看着顾垣说道:“不愧是乡下来的,一点礼数也不懂,好歹我也是堂堂皇家公主,正经侯府嫡女,难道还承受不起一个福礼?”
“你是顾垣的谁?”夏侯妙妙一点也不生气,熊孩子什么的向来最讨厌,但不可否认,对方好看精致的面容十分给力,至少夏侯妙妙看着很是喜欢。
顾云夕瞪了她一眼:“大哥是我亲大哥,你说我是他的谁?你这个女人可别是傻子,一点眼色都没有。”
“我只听顾垣说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可爱妹妹,而且仅仅是妹妹而已。不像我,是顾垣的枕边人,手牵手一起走一辈子的人,你说谁亲谁远?小妹妹,告诉你一个真理,一个男人没厌倦你之前,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这时候你想剥夺他的整个世界,那么你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所以,至少在顾垣厌弃我之后,再来说什么妾室打发了的话。毕竟,枕边人嘛,你知道的,大半夜爬起来毁个容杀个人什么再见到不过了。”
顾云夕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惊怵的看着她:“你,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大哥,你听到了没有,这个女人说要大半夜杀了你!”
“好了,闹够了就回去,天色不早了,我和妙妙先走了。”顾垣打断顾云夕的话,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带着警告,转而盯着顾临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顾临川,我说过无数次,那个位置,我不会插手,但你若是再纠缠不清,也许我会考虑争上一争。”
到底年幼,再如何稳重也会出现破绽,脸上出现几分僵硬,顾临川拉住妹妹的手,带着几分尴尬笑道:“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我想我们是亲兄弟,自该守望相助才是应该,我和大哥两年未见,想和大哥说说话而已,大哥若是不欢迎,我和妹妹自然不会上门打扰。我和妹妹这就告辞离去,大哥你带着…大嫂先回去吧。”
顾云夕青嫩的脸庞浮现几分怒色,凶巴巴瞪着夏侯妙妙,声音颤抖道:“你要是还害我大哥,我让母皇把你活活打死,尸体剁成肉酱喂野狗!”
夏侯妙妙微微挑眉:“长得倒是玉雪可爱,偏偏说话那么凶残,姑娘,女孩子要甜美一点,讨人喜欢。”
“我不、不需要你的喜欢!”顾云夕面色涨红。
“好吧,那我就不喜欢你。”
“你!?”
“别闹,走了。”顾垣好笑的拉住和一个孩子也能斗嘴的姑娘,大步朝着阿钊走去。
直到马车看不到影子。
顾临川温柔兄长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去,“顾云夕,来之前我们怎么说的?难道你忘了顾垣手中…罢了,我不说你,说多了也是浪费口水,回去自有你的罪受。”
说完甩袖离开。
顾云夕原地站了一会儿,表情变来变去,很是复杂,良久才匆匆追上顾临川的脚步,撅着嘴一脸后悔,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
康王府门前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管家一看到顾垣回来忙迎上去:“王爷,温相爷下晌十分入我王府欲接回温大小姐,只是王爷不在,温相爷便说了在客厅等候,这会儿温大小姐已经苏醒,安二少爷张口闭口就是入赘相府。”
简明扼要,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可思议。
顾垣扭头去看夏侯妙妙。
夏侯妙妙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看我也没用,我又不是安二的娘,能替他做主,不过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过日子,彼此同意就行了,嫁娶还是入赘没什么区别。”
顾垣摇了摇头,迈步下了马车,“送王妃回去休息,相爷那里本王自去。”
“把风霜找来。”夏侯妙妙没有犹豫的跟着管家走了。
客厅里,温相爷坐在下首位置,手里端着一杯茶,不急不缓的喝着,身边是有些虚弱的温庭叶,对面是坐立难安的安杰。
安杰几次三番开口说话,温相爷都是笑着应答,半点没有表现出不奈何和亲近欣赏。
这让安杰很是不安。
未来老丈人似乎有些难缠,他已经说了一个下午讨好的话弄的自己口干舌燥的,对方始终在笑,偶尔点点头表示有在听他说话,没有喜怒波动,完全看不出对方到底是同意不同意。
安杰心里又急又气,又不敢当着人家父亲的面如拱白菜,只能陪坐着,憋得膀胱都要炸了,思绪开始涣散——我去,这个老头儿太坏了,说一句好听的话能死啊。
——诶?这老头儿喝那么多茶,都不用上茅厕的么?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说一起去?
——妙妙那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安杰面色有些发青之际,顾垣大步走进来,那个在他面前泰山崩顶我自巍然不动的温相爷急切站起来,迎上去,拱手就道:“微臣见过王爷,叨唠府上许久,还请王爷见谅,微臣这女儿身体还未康复,改日必然亲自押着她登门叩谢王爷救命大恩。”
余光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正常的安杰,顾垣微微挑眉,虚扶了一把道:“相爷严重了,令嫒非是本王救下,而是天明安侯府二少爷的功劳,本王不敢冒功,相爷可别谢错了人才好。”
安杰难得见顾垣这般顺眼,顺竿子往上爬,道:“王爷客气了,此事本是安杰该做的事,便是没有安杰,也会有别人救下温大小姐,只是,到底人尽皆知,于温大小姐名声不好,安杰不才,愿意为温大小姐负责人,只要温相爷不嫌弃。”
这话之前他就已经说过,但这坏老头儿始终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急都能把人急死。
温相爷面不改色的朝着安杰拱手:“安公子此话有些不妥,小女不过是因为路途遥远,耽搁了些许时日罢了,什么名声不好完全不曾存在,也不需要安公子如此委屈。多谢安公子救下小女,今日时辰不合适,况且小女身体尚且未曾康复,家中夫人甚是担心,便先领她回府。改日定在府中设宴,届时还请安公子赏脸登门一叙。”
安杰直接忽视了温相爷口中的客套话,只捡最后请他赴宴的话,瞬间醍醐灌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总觉得自己马上要去见未来丈母娘了,心口砰砰直跳,一张脸激动得都红了,也不管腿瘸不瘸了,一鞠躬到底,隐约听到一声清脆响动,“是,必然不会缺席。”
温相爷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顾垣再三感谢,这才带着虚虚弱弱又欲言又止的女儿打道回府。
安杰眼巴巴看着人完全消失,这才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抱着瘸腿,张嘴就嚎:“哎呦,疼死小爷了,老和尚快来,我这条腿好像又裂了,完了完了,这别真瘸了才好!”
顾垣冷笑一声,袖子一甩转身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夏侯妙妙找来风霜,递给她一个质地十分清润的玉佩,“我们银月楼在南阳也我也分布,拖了那么久,也该解决了,明日,找个时间走一趟,将这枚玉佩送到南街街头绣着‘千’字的小酒馆,当年交给酒翁即可。”
“姑娘,我明日就去。”风霜点头,接下玉佩,“一个时辰前,宫里传旨公公来了一趟,颁布赐婚圣旨,将婚期定在一个半月的八月初二。姑娘,会不会太过着急了?”
夏侯妙妙愣了下,没想到自己只是去皇宫吃一顿饭,看了几场戏,回来就再次听说被赐婚了。
果然是古代,君主制社会,皇帝的命令就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不过这位未来婆婆的性子应该很不错。
“八月初二,那就安排起来,这一次,我一定要将自己嫁出去,可别再被退货。”夏侯妙妙轻笑,扭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心慌意乱。
忙将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去,夏侯妙妙拉着风霜叮嘱明日出府的事,到底初来乍到,未免惹麻烦,夏侯妙妙让风霜务必小心谨慎。
等顾垣回到房里,夏侯妙妙已经沐浴更衣,吃着风霜早早炖好的燕窝,不时翻两页书,好不自在。
顾垣凑过去,吃了一口她勺子里的东西,道:“圣旨已经下来,礼部和宗人府开始筹备,明日会有人来府里给你量尺寸裁嫁衣,妙妙…”我们要成亲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口中已经多了一把勺子。
被堵了嘴差点崩了牙的顾垣:“……”
“我知道了,管家刚才让丫头走了一趟,还送了很多价值连城的首饰来,挑都挑不过来,顾垣,你果然很有钱。”
顾垣哭笑不得,取下调羹,拉起她的手给她诊脉,再三确定脉象正常,这才端了碗喂她将剩下的燕窝全部吃完。
“我有钱,以后都是你的,在南阳,我的人比较多,分布广泛,你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不必像天明那般。”
夏侯妙妙笑了下,“好啊,有多少给多少,越是年份高的越好,我不挑嘴。”
顾垣扯了扯嘴角,敢情这姑娘还想直接下嘴啃。
……
“把大小姐送到祠堂里关起来,佛经没抄完不许放她出来,每日一个馒头一碗水,不许多给。”平阳侯曾致远冷着脸下命令。
话音落下,立刻出现一个黑衣人,将低着头的顾云夕拎着离开了。
平阳侯看着顾临川:“如何?”
顾临川沉吟了下才开口道:“较之两年前更加难以猜测,父亲,顾垣已经再三说过不会参与争抢皇位。”
“愚蠢。”曾致远冷斥了一声:“康王命格太过尊贵,紫气缭绕,注定要位居高位,或稳定巅峰,或成有志贤臣。隐约听国师大人说话,如此尊贵的命格,得天独厚,就算有生之年做不到一统四国,也必然将南阳推上新的高度。临川,康王是你亲兄长,血脉上流着天明的血液,就注定他这辈子无法得到南阳文武百官的支持,可你不一样,你是南阳皇子,紫薇帝星命格唯一的弟弟,有他保驾护航,势必无人能及。我不要求你和他如何兄弟之情深厚,推心置腹,至少,他不会站在别的皇子皇女身后,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顾临川点点头,“是儿子着相了,父亲,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康王那里只能看你自己,我便是有些襄助于你也是无能为力。临川,我从小就告诉你,你身上的使命便是让曾氏一族荣光焕发,这也是你祖父临终遗言。”
“儿子自是不敢相忘。”
“去吧,书房里文治先生还在等着你,这位先生曾经教过陛下一段时日,跟着他你能学到很多帝王之术。明日会有新的内家高手担任你的武功老师,之前那位已经不是你的对手,自然没有留下吃白饭的道理。”
“…是。”
离开令人压抑的房间,顾临川昂首看了看满天星辰,旋即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往书房走去。
只是,拐角之处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曾氏祠堂,供奉世代曾家长辈,传到曾致远这一辈已经是第十九代。然而,已经年过不惑之年的他,却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顾云夕就跪在祖宗牌位前,趴伏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佛经,旁边放了一沓厚厚的纸,上面落满整齐秀气的字迹。
六月的天,到了晚上有些微凉。
顾云夕抖了一下,揉揉发疼的膝盖,咬着唇继续抄写。猛然之间,一条斗篷砸在背上,力道恰到好处不会伤着她,顾云夕嘴角上扬,扯了扯斗篷裹住身躯,闻着熟悉得不行的味道,低声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听到的话:“谢谢哥哥。”
一墙之隔的人很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