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里，她用尽手段去打探银月楼的消息，甚至以身犯险，成为银月楼的一员。她以为银月楼这种江湖势力定然是无恶不作，手染鲜血的，然而，银月楼比她想象的要规矩很多。
听说，银月楼之前是星辰阁，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听说银月楼已经改头换面，楼内规矩森严。她听说很多，也看到很多和她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脚踏实地，在银月楼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也许，银月楼没那么坏，坏的是某些人。
直到一个自称是风云六子之一的风月找上她，说可以帮她的儿子报仇。
“这是老妇人多年来打探的消息，上面的手印都是无辜死亡之人的家属，他们有的是孤寡老人，有的是新婚妻子，也有懵懂无知的幼儿。老妇人一直相信银月楼不是传说中恶贯满盈的江湖势力，也相信少主会为老妇人和死去的儿子做主。”老太太擦了擦眼角，转头去看夏侯妙妙：“多谢少主，罗昌河霸道无理，老妇人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固然可以与他同归于尽，可老妇人死去的儿子坟头再无人打扫祭拜。今日少主手刃如此恶徒，老妇人无以为报，从今以后，老妇人的便是少主的，赴汤蹈火，断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说着，老太太又跪下了，泪眼婆娑。
夏侯妙妙忙退开，道：“是我银月楼对不起你。”
罪状书已经流经多人之手，上面蹂躏的罪业触目惊心，泄露银月楼消息不过是小事，借由四皇子顾临沂之手，铲除异己，提拔自己的亲信，暗中敛财，中饱私囊，多次仗着身份和一级一级相护而欺压良民，更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逼良为娼。
以上种种，馨竹难书，言辞平白却激烈，条条件件震惊人心，所见者无一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似乎，从星辰阁改成银月楼开始，便不曾出现如何罪恶滔天之事。
那么多人惨死，那么多家庭失去依靠，全因为某些人的贪念和邪恶。
恍惚间，众人具是大汗淋漓。
不知不觉，星辰阁的所有恶习已经渐渐被摒弃，甚至潜移默化之中恪守银月楼制定的规矩。
看着那么多血红色触目惊心的指印，王师叔等人沉默了，再去看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罗昌河，那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好肉的模样，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既然选择背叛，就要承担后果。
既然违反规矩，就要接受惩罚。
罗昌河罪有应得！
“给我睁开眼睛，谁敢闭上或是移开视线？”夏侯妙妙瞥了眼众人，冷漠的眼神落在牢房内其他人身上。
这些人或多或少做了对不起银月楼的事，就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畏惧，也以此警醒后来者。
原本还有几分不忍，忽而并未盯着牢房内被关押者的人猛然一抖，掰下巴的掰下巴，扯眼皮的扯眼皮，再不负之前的三分余地。
“少主！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一人求饶，连锁反应，所有被抓的人跟着求饶。
隔着铁栏子，罗昌河已经面目全非，头颅的形状清晰可见，森白的骨头染上鲜血，更有跳动的血脉。也不知道少主的功力究竟如何，竟然能够留下脸上几条重要且粗壮的血管，以维持脸部供血，不至于衰败得太快，一双眼球不正常的突出，纵横交错着红血丝，格外瘆人。
罗昌河已经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身上的疼痛盖过感知，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像已经不知道怎么挪动肢体了一般。
夏侯妙妙收回视线，理也不理跪成一片的人，手中不停，一片片割下肉来。
脚边已经是一座血淋淋的肉山。
老太太跪在夏侯妙妙身边，目光不离罗昌河，就是这个人，让她那个还没弱冠的儿子过早离世！
罗昌河该死！
整整一千六百刀！
一刀都不少。
避开要命的血管，夏侯妙妙用高超的刀工，将罗昌河片成一个骨架子，令人震惊的是，罗昌河还活着。
一口气吊着。
忍受蚀骨的疼痛。
他的呼吸变得粗糙而急切，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到跳动的心脏，随着呼吸起伏不定，血液忽快忽慢，似乎能够听到血液流水一样汩汩而流的声音。
他瞪着眼睛，保持着恐惧，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夏侯妙妙扭头，将手里的刀子反手递到老太太面前，道：“杀了他，酒婆婆为你的儿子报仇，杀了他！”
酒婆婆忙接过匕首，眼神流露凶狠，竟是毫不犹豫的扎入罗昌河跳动的心口。
一声闷哼，罗昌河永远沉睡，眼瞳里的恐惧带上几分解脱。
太疼了，好想死又死不掉，再痛苦不过了。
好在，已经解脱了。
酒婆婆送了匕首，匍匐在罗昌河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哭声苍凉而悲伤。
夏侯妙妙后退两步，静静的看着她，两只手上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王师叔等人沉默以待，同样看在酒婆婆哀悼亡者的哭泣，那些被抓起来的背叛者，面若死灰。
等到酒婆婆情绪安定几分，夏侯妙妙这才开口道：“大仇已报，酒婆婆不必再守着小酒馆，银月楼会给你一笔银子，带着你的儿子落叶归根吧。”
酒婆婆声音暗哑得十分难听，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多谢少主，不过老妇人却不打算离开了，回乡也只有老妇人一个，家里亲人早在老妇人不顾一切变卖家产时恩断义绝，老妇人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到哪里去都一样。何况我儿已经入土为安，却是不能再打扰他的清静，若是少主不嫌弃，老妇人愿意为少主继续守着小酒馆，将来找一个继承人，将小酒馆永远流传下去。老妇人敢用性命担保，只要少主在位，誓死不会背叛！”
夏侯妙妙微微一愣，见过了别人的人忠心耿耿甘心去死，乍然之间看到一个愿意为自己永不背叛的人，莫名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灼热，陌生，而又充满诱惑，让她不知不觉挺直了腰。
“我等誓死不会背叛少主！”此时不表明立场更待何时？
几十人同时跪下，大声呼喊，声音嘹亮得几乎掀开屋顶，穿破耳膜，夏侯妙妙俯视众人，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你们不会后悔的。”
不会后悔跟了我。
夏侯妙妙离开银月楼的地盘时，天色已经隐隐发白。
王府里，顾垣整夜未眠，喝着浓茶等候她的归来，哪怕多次清洗过，顾垣还是闻到了一丝血腥。
他皱了皱眉，道：“又杀人了？以你的实力，大可直接踩碎了银月楼，从新创立新的势力。”
银月楼的前身星辰阁，创造者是国师大人顾东荣，如今顾东荣还没死，那这个所谓的‘老臣旧将’，所谓的拥立‘纯正血统’，断断不会服从妙妙，甚至会暗中搞破坏。
如他的三杀宫，同样有国师顾东荣的影子。
让它乱，趁它乱，一脚踏碎！
“你怎么还没睡？”夏侯妙妙径直脱去外衣，踢掉鞋子爬上床，在他身边躺下，十分自觉的往他怀里钻，道：“也许因为不甘心，所以势必要将之拿下。”
在此之前，夏侯妙妙也曾有过直接毁了银月楼的念头。可是就在今夜，那么多张坚定果决的脸，他们相信她，依赖她，仿佛回到当初手握最强大的异能小队，生死尽数交托。
责任已经扛上肩头，再也放不下。
她会为他们负责。
顾垣无奈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道：“我只能说，顾东荣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顿了顿，顾垣声音有些晦涩：“纵然你拥有特殊能力，可顾东荣身上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侯妙妙蹭了蹭的下巴，不说话。
不为人知的秘密？
指的是时光异能么？
自从知道顾东荣身上的时光异能，夏侯妙妙已经让人大肆寻找奇能异士，几个月下来，所谓的奇能异士大多是江湖术士，或能言善辩，或手工精巧，或偷蒙拐骗。这些人看着神秘莫测，却没有一个身上拥有灵气，再加上从小在风霜风华身上试验过没有一点成效，夏侯妙妙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我这一次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妙妙你留在府中，下个月就是中秋，一些节礼都要准备起来，另外，临近婚期，礼部和宗人府定然经常往来康王府，妙妙多用点心。”顾垣抱紧了怀中的人，低声说道。
夏侯妙妙点头：“我知道了…”
顾垣陪着夏侯妙妙呆了整整三天，期间始终没开口说些什么，直到人离开了，顾垣才露出几分依依不舍的表情，不顾大庭广众，公然将之抱住，低声道：“真想带你一起走…妙妙，我这人从来就是这么自私，想要的人必须得到，对方心里也必须有我的一席之地。所谓的看着对方幸福，自己也就幸福，都是骗人的，我只想你的心里都是我，并且无人取代。”
夏侯妙妙皱着眉，表情深沉的看着他。
顾垣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松开怀里的人，大步离开，翻身跨越上马，带着阿钊毅然离开。
夏侯妙妙眯起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
风霜木着脸，同样注视着前方离去的人。
就在昨晚，阿钊那块木头突然在大半夜闯进她的房间找到她，直言不讳道：“若我能够归来，便奏请主子做主，为我二人赐婚，你以为如何？”
风霜被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个人大半夜不睡觉突然跑来说这话什么意思，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追问道：“什么叫能够归来？你要去何处？”
也不知道阿钊理解成什么了，径直点点头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你别担心，我会保重自己，努力让自己活下去的，待我归来，迎你过门。”
你明白什么？
我也没担心！
什么活下去？
怎么就扯到过门一事上了？
听说王爷要离京半个月，难道此行充满危险？极为可能威胁生命？
风霜还想追问，那块黑木头却突然靠近，在她脸上留下一抹湿润，不同于主子干净清爽的气息，这是一种充满阳刚压迫之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它包裹鼻息，充斥整片空气，陌生得叫人止不住全身僵硬。
风霜：“……”我这是被轻薄了？
等她回神，阿钊已经挥一挥衣袖，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风霜：“……”果然有病，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莫名其妙的自己明白了，再莫名其妙离开了，都不给她体温的机会。
我一点也不明白啊！
再见面，阿钊已经恢复死人脸，好像昨晚半夜爬墙偷亲她的人不是他，一点也不认识她的模样。
心里憋了一口气，风霜表情更加冷漠了，等到人完全看不到，风霜直接开口道：“姑娘，昨天阿钊曾经找过我，说会努力活下去。”
夏侯妙妙勾唇一笑：“这块木头总算是开窍了么？你呢，你怎么看？若是你不愿意，我会替你推了阿钊。”
风霜木着脸，表情满是严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钊说了会努力活下去！
这一趟充满危险，王爷也在其中！
姑娘，你重点抓错了。
“别害羞，阴阳调和乃是天道，不需要觉得羞耻，来来来，和我说说，若是你觉得阿钊这人可以，那么我就让人给你准备起来，等阿钊回来，先把亲事定下来。择日完婚。”夏侯妙妙笑容满面。
风霜表情更木了，严肃道：“姑娘，我的意思是，王爷此行可能有危险。”
夏侯妙妙点头：“他是大人，能自己处理，来来来，先说说你和阿钊的事，前些日子风华传来消息说是身怀有孕了，下次见面可能是托架带口了，就你孤家寡人一个。”
她怎会不知道风霜得意思，只是…
顾垣果然准备一个人扛起所有，才说过要让自己记他一辈子，难道是想要用永远离开这种方式么？
夏侯妙妙忍不住心口一颤。
若是一年前，顾垣死不死她都不会有太多感觉，在那个世界已经磨去了所有的柔软。可一年之后的今天，夏侯妙妙已经无法想象自己在得知顾垣出事之后会做些什么。
也许默默接受，也许…搅乱这个世界的安宁。
身边的风突然变得凌厉，挂起来地上的落叶，形成小型飓风，剪碎了洒满地，甚是苍凉。
风霜看了一眼枯枝落叶。
夏侯妙妙苦笑一声，后者更有可能，伤害顾垣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哪怕是那个神秘的国师，和她一样拥有灵气的顾东荣。
没有顾垣的夜里，夏侯妙妙开始失眠，越躺越清醒，干脆抓了抓头发爬起来，打算啃两棵药材去去烦躁。
这时候，窗户被敲响了，富有节奏的三长两短，过了几个呼吸，风月钻了进来。
“妙妙，大鱼上钩了。”面若桃李俊秀逼人的风月一身白色长袍，看起来尤为赏心悦目，他不眨眼睛的看着夏侯妙妙，一点也没有私闯闺房的心虚。
夏侯妙妙眼眸一跳：“走，看看看，我一直认为，除了铁锈林这块老巢，顾东荣定然还有其他的栖身之所，并且充满神秘的光芒。”
顾东荣果然是她的心头大患，不接触永远无法放下心来。
风月默默吸了一口气，果然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按说被人看到穿着里衣的模样，难道不应该尖叫么？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踏着月色跳跃穿梭在街道上。速度很快，很轻，除非武功高强者，否则根本捕捉不到这两道影子。
打更者从身边路过，留下声声善意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