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呼,真危险呐。”
付卿卿活动了一下手腕,想了想,将元昭拖到了桌子下面,见他的脸被地砖蹭得有些充血发红,露出了有些恶意的笑容。
“陛下,接下来叫谁进来?”
朱珠睁开眼睛,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被泪水浸润的那一小块皮肤,慢慢思索着。
再一再二不再三,同样的方法使用三次,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更何况剩下的那两人,无论是顾青岩还是绯云歌,都是聪明人。
考验了一个,势必会打草惊蛇,再验证就没那么容易了。
——选谁呢?
顾青岩对她的恨意表现得相当露骨,不仅动手砸破了她的头,还胆大包天到亲自掀起政变,应该不会做半夜将人掐死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当然,凭原身对他的尊重和照顾,大概也不会不顾面子强行占有他......吧?
嘶——这还真说不准。
她摸了摸额头,一小块较为粗糙的手感提醒着她,顾青岩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物。
如果原身当真宠幸了他,恐怕他会直接忍不住弑君。
那绯云歌呢?
他的神秘和身上的矛盾程度不次于付卿卿:生得艳丽,却不恃宠而骄;大胆恣意,待人却很宽广。
连元昭都有几次和别的后妃产生口角,她却从没听过有谁来说绯云歌的小话的。
若说他恨着原身,可每次侍寝又热情得很;
若说他伺机报复,偏偏平常日子里,他也不会在她面前晃悠着刷存在感。
他自小在绯府过得并不好、又被家族连累充入暖香阁、连唯一视为救赎的元昭也疑似利用他——
惨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没有黑化,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一件事了。
朱珠思量片刻,还是觉得绯云歌的嫌疑更大。
“绯云歌。”
又召了一人,众妃几乎都麻了:三个人才能让陛下玩个尽兴?
绯云歌被众人用羡慕又敬畏的目光注视着,脊背紧绷了一下,伸手将领口拽得更开了些,面不改色地推门入内。
入眼一片素白。
他弯起的嘴角顿住了,眼底的魅色和骨子里的轻浮被一寸寸收起,伸手将两片衣领合上了。
玄色腰带紧束的细腰不盈一握,他的步态很轻盈,是那种仿佛喝醉了酒,轻盈又摇晃的动作,从背后看,腰胯的弧度能令人喉咙发紧。
——这是在暖香阁三年,被打断了一回腿骨才练出来的走姿,名为踏云步。
绯云歌歪着身子坐在床沿上,黑发垂悬在焰红的大袖上,露出的一截皓腕如凝云,皎洁纤柔,缓缓按在朱珠的脖颈上。
朱珠心思一动,急忙闭气凝神、放空大脑,将心脏的搏动压至几乎停止。
绯云歌收回手,又听了听她的心口、扒了扒她的眼皮,甚至翻开她的袖子,捏了捏她的肌肉状态。
装死的朱珠:......
至于这么谨慎吗?
“唉。”
确定她“必死无疑”了之后,绯云歌居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死了也好。”他娇媚的声音沉下来,居然带着一点玉质的清冷,手指挑了她的一缕墨发编着,没有再出声。
他编得很用心,手指在冰冷的发丝间穿梭,不消片刻就编出了一小绺结实的麻花,随后又如法炮制,大有给她编个满头麻花辫的架势。
然而,他的目光却是没有焦点地落到半空的某一处,秀眉紧蹙,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一刻钟前,冷宫。
“真的是这样吗,表哥?”
绯云歌跪坐在半旧的蒲团上,两扇弧形的睫毛垂着,而元昭坐在他对面,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茶杯,脸色惨白。
“不是的......”他急切地握住绯云歌的手,掌心满是冷汗,“云歌,你听我解释?”
绯云歌短促一笑,声音疲倦:“解释什么?解释你只是忘了我三年,在你的大好日子、本该洞房花烛的夜晚,却突然想起来了?”
元昭唇瓣嗫嚅。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绯云歌的一身红衣也被荒败的冷宫衬得失了颜色,灰扑扑的。
他难受地更咽了一下,闭上眼,眼角泪光一闪,转瞬便没入鬓角,
“您是高高在上的元家公子,我只不过是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庶子,还在奢望什么呢?”
“云歌!不是这样的!”
元昭也跟着红了眼眶,他咬着唇,难堪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母亲她说,雪中送炭,抵不过救命之恩......对不起。是我们元家对不起你。”
母亲说,云歌初次沦落暖香阁,必然心悸惶恐,可此刻出手相救,也不过是添一份情谊,抵不过他在里面磋磨三年后,黑暗中出现的一缕微光。
——唯有跌入过泥泞,元家,才能成为他的救命恩人,对他感激涕零。
况且,他在里面三年,定然也早污了清白,哪怕日后陛下再喜欢,也不过是小宠儿,越不过他这个君后去。
元昭对这番话不敢苟同,可他早已习惯了服从母亲的决定,因此,也只好在入宫后多照顾绯云歌,偿还自己的歉疚。
元昭低着头,不敢看绯云歌的表情。
对面的绯云歌哑着嗓子轻声问:“表哥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早在那年家宴上,我就说过,云歌愿意为你去死。可你、可你——”
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落,绯云歌鼻尖发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年元老太君,他的外祖母喜丧,他被叫回元家奔丧。
可他爹早已离世,自己与元家也并不亲厚,婢子们表面上服侍他,实际上会用眼睛议论他的每一个举动,嘲笑他是个没爹养的,不懂规矩、上不得台面。
他没有新衣,旧衣的内面打了同色的补丁,在太阳下能看到色差,惹了不少嘲笑。
可他偏偏又长得美,元家的哪个家主可怜他,赏给他的新衣隔天就会被嫉妒的内宅夫人剪碎了丢在头上。
而他穿着捉衿见肘、根本挡不住腰线的衣衫,连抬手拭泪都做不到。
后来的家宴上,其他人都有仆人伺候,唯独他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坐在最末尾的位置。
眼前全是些不能饱腹的果盘和凉菜,他坐在原地,只得一杯一杯地喝茶。
是元昭注意到了他,他那么光鲜亮丽,温柔得仿佛菩萨降临,主动将他唤来在身边坐着,还给他夹了一箸枣泥糕。
“怎的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
他的声音仿佛一束阳光,照进了他干涸枯裂的心田,成了这三年前,让他苟活于世上的唯一一个理由。
绯云歌抬起头,眼泪如同碎晶,晃着日光,凄楚一笑。
现在,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