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回到府中,挑选着准备带去沐浴的竹简书册,听着易益回禀的消息,正说到凤清也跟了回来,带着人在城郊寻了一夜,至今未归。
“那位夫人性子当真是缜密又毒辣。选的地址就在谢氏被查封了的农庄附近,不光咱们,就连乌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主子……是否要给凤统领送信过去?”
王衍忽然笑道:“这次颜府恐怕又要热闹一回。”
易益一怔,又道:“曾公子昨晚也寻过去了。不过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靠近,天快亮时就走了。”
王衍皱眉,“他此刻不该是在衍圣公府给人做儿子吗?”想起那小丫头洋洋得意的说着报恩的样子,伸去拿书卷的手停了停,回头道:“记得补上郑大人的贺礼,”顿了顿又道:“还有颜府的。啊,哈,还有一份。”说着又轻轻笑了起来。觉察到易益还未离开,便回身问道:“怎么了?”
易益支支吾吾,“郑大人还在前头等着。已经一日夜了。”
“郑如之?”王衍笑出了声,“这小子……恐怕以后还要吃许多的苦头。今日就先放过他吧。你去跟他说,他等的人已经回去了,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是。”
*
清晨,长安城门洞开。
有一人一骑驭马破风,正朝着长安城的城门奔来。
就在方才,一直监视着良王府的人送来了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回府。凤清便下令折回。
就在半个月前,良王府不知为何连夜起了变故。他都来不及呈报,便跟着这位殿下一路仓皇下了江南。
这一趟只是远远跟着,不敢太近又不敢太远。一怕这位真的逃跑,他无法与帝王交代;二怕这位对自己反抗起来,引来东宫事小,惊动前朝就是真的麻烦。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难过。东宫追来的那些试探的杀手亦非无用之辈。他一路想尽法子为这位殿下挡刀,真是累到分身乏术,战到手臂发麻。忽然一夜梦中感悟,依着这位三殿下那玲珑九窍的心思,想必这一行也是故意放出消息引着他跟来断后的。
凤清就这么顺从的跟着,心里忽又生出些新怕来。
此次突然离开长安,不知道宫中那位会不会此时醒来,若追来问起这位何故有此一行,他必然是半个字也答不出。
这位殿下就在他的反复猜度和纠结中兜兜转转,绕了许多远路,更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紧接着又在靠近恒河涧附近时突然失了踪迹,后续还是有人暗中透漏了消息给他指路过来,才不算弄丢了目标。
此中还有些古怪之事。
这送信人的风格很像当初在长安城中突然出现、到乌衣卫这里探查谢妹妹死讯的那一批。
那些人明显是新入行的行径,却胜在每次用的法子都角度刁钻又寻常自然。杀手组织查案,自然是寻无人机会暗中探究,下手利落狠辣,不留余地。他们却是用了仆从洒扫的身份从不起眼的地方潜入,不知不觉中就将他们乌衣卫的场子摸了个遍。
当他惊觉其人手法时,几乎背后发满冷汗,却怕惹人耳目,只能装作淡定,借用警示将人分批驱逐。后来反复确认,对方只是查了些关于谢妹妹的事,这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此次的送信人亦是古怪。消息竟然是出现在喂马的草垛里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马给嚼了。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这风格实在太接地气,他都要怀疑是三殿下派来的人手了。
这些人的身份也让他猜了一路,心力交瘁,如今已然回程,却还是看不明白,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继续看这后事会如何发展。
凤清刚入城门,思来想去,朝身后吼了一声:“你们直接回府。”说完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
浸在热水中的谢从安使劲儿伸了下懒腰,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听凝绿的话放些药材进来,好好解决掉这一夜未眠带来的浑身酸痛。
屋门突然被人推开,脚步急促,听着不像是女子。
忽然间又安静下来。
谢从安觉着不对,愕然回头,见到的竟然是郑合宜。
他面对自己站着,身上还是昨日回门的衣裳,脸上罕见的满是焦虑,几分疲倦的神色也硬生被拧起的眉头压制着。
谢从安抬起手臂,趴在浴桶上遮住身体,仰头问他:“有事?”
对方仍是像往常一般直盯盯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亦不知道在看什么。
身体赤·裸的感觉让谢从安多少还是有些羞耻,便故意沾水甩向对面:“傻了吗你?”
水花落在身上,郑合宜这才像是醒了,转过身却又站住了,背对着她问道:“何时回来的?”
嗓子听起来也是哑的……
谢从安觉得奇怪,眨了眨眼睛,“回来了一会儿了。刚进来你就来了。”
她就这般赤条条的在水里泡着,屏风后的空间狭小,只有她和他在。谢从安只觉得脸上发烫,语气不善道:“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等会儿再聊?”说完也没耐心再等,直接朝外喊道:“暮雪!”罢了记起暮雪不在,便将剩下的三人喊了个遍。
“热水,给我加热水!关门!”
郑合宜亲眼见到了人,总算是松掉了那根绷的快要断掉的心弦。
谢从安胸前那抹一闪而过的红色痕迹却让他无法忘记。可那画面他又不敢多想。一路就这样拉扯着心思回到了雅厅,在桌前坐了半晌,却未动一下。
那究竟是个什么?伤口么?
可她伤口的位置应该是更靠下一些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停下了思绪。
一旁等着伺候的甄如儿看着满桌的心血渐冷,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
这位昨日带着新妇回门却一去未归,阖府的人等了一夜,这会儿回来又是一言不发的。谁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茗烟也在小心看着主子的神色,试探着问了句:“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谢彩正巧进来,见了这情形,直接上前道:“两位长辈已经休息去了。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郑合宜点头起身,留下了一脸怨气的甄如儿。
茗烟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有点不忍,退回来小声道:“你准备几口清淡些的。等等我让人送过去。主子睡前多少要吃些东西的。”
甄如儿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曾法书来时,谢从安在廊下的窗前坐着。
她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白衫。宽宽大大,毫无形状,将那松散随意做到了极致。纤长的手指把着一只同样素白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窗内的几缕轻烟被随着她的动作,被带起的轻风吹散,又聚拢起来,然后又被吹散。
曾法书将随手摘来的一朵夕颜戴在她发间,作势观赏一回:“嗯,这样就好多了。”
谢从安捏着手里的扇子,脸上只有懒得遮掩的漠然,明显是在酝酿困意。
凝绿将个小兀子摆在她身侧,曾法书便顺势坐下了。
“昨晚没睡好?”
谢从安眯眼看去,“明知故问。”
“你怎么不奇怪我怎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你自己想要看戏,那便是你主子派你来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见曾法书笑得神秘还一直摇头,手上的扇子便停了,“总不能是郑合宜把你捉来的?”
想起牌坊嬷嬷提起白衣公子的话,谢从安将不耐敛起几分,强打精神劝了句:“你家主子大抵要把你卖给我了。往后还是少跟他说我的消息,换份差事吧。”说完又眯眼抬头,冲着他补了句,“反正他往后也不会怎么信你了。”
“这话怎么说?”曾法书也学着她眯眼挑眉,抱起了手臂,手指一下一下,随着她摇扇子的动作敲着。
谢从安慢慢悠悠道:“宫宴那日,良王府明明没有派人,又是谁让你去救我的?皇宫大内可是你能随便出入的地方?你可曾想过,那日万一被捉住了,又或是我当真将你带去了静思殿,你都有可能会死在那里。”
她在牌坊嬷嬷那里知道了良王这一路的行程,惊觉曾法书那日对自己的救助是豁出了命的,心里感动着,又有种淤堵之感。
虽然心知那处也算是影卫可以活动的范围,但这朵白莲花身后站的是良王,他若真的因此被抓,必然会牵涉到良王府的。
卧龙观那处安排着那么大的事,这朵莲花也是知道的,却还能将自己主子抛之脑后,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她?
谢从安怎么都想不通。
曾法书当然听懂了她的这番话,面上多了些谨慎,却仍然微笑以对。
谢从安歪头瞪着他,“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那样子像是在等他来问。
曾法书却没理会,而是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
谢从安跟着探身,来人已经几步行至了眼前。
“是妹夫回来了。”曾法书笑眯眯的看着谢从安,眼神中明显有看戏的味道。
谢从安也学他挑眉,依旧懒洋洋的,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