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爷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
在花玉楼里，他被素薇的模样吓到，也就短暂地散了酒劲。
但当走出门后，他就快差不住那丝醉意了。
迷迷糊糊间，他只觉眼前又出现了一名清丽脱俗的女子。
只穿一身嫩绿色的衣衫，站在夜色里。
女子似乎被他的目光吓到，匆匆回头。
女子的那张脸，也是分外娇美的。
苏大爷晃晃脑袋，想要再将女子看清楚些。
但先前还站在那里的人，竟找不到了。
苏大爷四下张望，试图找出那女子。
越找，他越是心惊。
忽而，他双眼一翻，怒声喝道：“是谁？究竟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家苏大爷可不害怕你们！”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男一女藏在茂密的树影里。
那女子身上穿着的，便是嫩绿衣衫。
也就如今夜色浓，她藏起来才没有那般容易被发现。
“他当真就是苏茹的大哥？有这样一个大哥，苏茹这些年来过着的日子，怕也是很苦吧？”女子声音细微。
男人却笑起来：“阿素，你可不要拿你的想法去揣度苏茹。对真正的那位苏茹来说，无论这个人如何，都是她的兄长。是他们苏家最重要的人。”
沈素默然。
宁不凡眸底多出丝趣味。
“你说，这个苏大爷为什么会说装神弄鬼？”
沈素正要驳他。
任是谁，刚才看到一个人在前面，突然之间就又见不到这个人了，都容易往神鬼的方向想吧？
宁不凡幽幽道：“依我看，他从花玉楼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就已经不怎么好。想必，在里面，他就已经遇到什么意外。但花玉楼这地方……”
宁不凡望向不远处那灯光璀璨的楼阁。
在临水城开了这么多年的花玉楼，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传言。
里面的女子，都是美人。哪怕真有人说这些美人是鬼变的，愿意牡丹花下死的也不在少数。
苏振力苏大爷，贪财好色。
沈素昨夜就已经和宁不凡商量好了，要去引诱苏振力。
结果她白天一直找不到机会。
苏振力进了花玉楼后，她又在外面等了许久，她原本都想着离开了，苏振力却恰好在这时候出来。
沈素也有抓住机会，吸引苏振力的打算。
只是宁不凡却让她赶紧躲起来。
宁不凡望着被吓得步伐明显加快，肥肉一颤一颤，近乎逃离地离开这儿的苏振力。
“喝多了的人，一时眼花，不至于被吓成这样。若没有再花玉楼里发生其他事，先把他吓到了，他就算看着你消失不见，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以我猜，肯定是里面还有什么。”
沈素跟着点头。
“算了，我们先回去。”宁不凡又往四周看看，确定此时并没有其他人盯着这边，这才与沈素快速离开。
苏振力这时也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在房间里，泡过澡，身上的酒气散了几分。
又有侍候的人，准备好了解酒汤。
他总算睡着了，但噩梦不停地困扰着他。
梦中，还有一名女子，长相与素薇有七八分相似。
那女子神色间尽是怨恨。
“苏仲良，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一声紧接一声。
一声凄然更胜一声。
苏振力醒来时，身下的褥子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眼神呆滞。
已经多年不曾再做这噩梦了，今夜，他竟然又梦到儿时见到的那名女子。
他的父亲，就名为苏仲良。
而当年那名女子，则是苏仲良强抢回来的女子。
本已嫁做人妇，却被苏仲良看重的女子，被迫着进了苏家。
女子的娘家和婆家人都来闹过好几回。但女子的丈夫，却被苏仲良打成重伤。
苏仲良还和这女子说，若她再不去说服自己家人，让他们以后都不要来这里惹事，以后可就不只是将她男人打伤，而是直接打死。
苏家是当地一霸，其他人都不敢去惹苏家。
那女子本也在被苏仲良强抢之后，恨得寻死觅活。
偏偏苏家却拿女子家人作为威胁，最后逼得这女子只能请来一纸休书。
其实这休书，也并非女子丈夫愿意写的。而是这女子，模仿着丈夫笔迹写下，又强行按下昏睡中的丈夫手印。
过后，女子病重。
苏仲良见她整日病恹恹的，这才终于对她生了厌倦，将她赶走。
女子的家人，也在这时，将她接回家中。
回家后，女子身体始终没有好转。
又过了两年，女子生下一个孩子，还要是个女婴。
而这时，女子的身体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那日，女子便穿着一身鲜艳夺目的红衣，来到苏家门前自尽。
苏振力那时年幼，好动得很。
他正闹着要出发的时候，却看到在自家门外，竟然还有一名女子，带着极大怨念地说要自杀，要苏家的人偿命！
最后，女子狠狠地将利器插入自己身体。
鲜血溅出。
那一幕，早已成为苏振力的噩梦。
无数次，苏振力都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惶恐不安。
他幼年的好动，就这样被治好。
他梦魇多日，苏家又是请大夫又是请道士和尚来做法，闹了许久，才勉强让他恢复正常睡眠。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出门了，在家躲了好几年，才渐渐恢复。
后来，苏振力也许久不曾梦到当年的事，没有再去想起昔日的那名女子。
可如今，一见到素薇，他就觉得，当年那个一身红衣，在他家门外寻仇的女子，又出现了。
年龄差不多。
看起来，倒是素薇年轻一些。
模样有不同。但这个不同并不多。
素薇看起来，与那女子太像。
哪怕素薇穿着的并非红衣，在先前的灯光映照下，他都觉得，自己看到的人，活生生的，就是当日里那名女子。
苏振力呆呆地坐了一会。
他越是要去想当年的事，就越是觉得烦躁不安。
他起身，特意将动静闹得极大。
一直在外面守着的小厮，听到声音，忙进来：
“大爷，您醒了？”
小厮眼中都是惊讶。
苏振力以前可不是一个会这么早就起来的人。
如今只是天色初亮罢了。
按照往常苏振力的习惯，他定然还要睡许久，才会愿意起来。
“嗯。”苏振力闷闷地应了一声，忽地又双眼一瞪，“你家大爷醒来这么久了，你这个偷懒的！是不是只要没有听到你家大爷的声音，就一直不肯进来？你怎么干活的？”
他纯粹在拿这个小厮出气。
小厮在心底里叫着委屈，但也不敢反驳苏振力，只得不断地应着。
苏振力训了一通，也觉得无趣了，又问：“我家妹子他们都到了吧？妹子是在凌王府住着吧？”
原本临水城这边也应该在知道杨方祁要来这里一段时间后，就为杨方祁准备好行宫。
只是杨方祁想到，这儿早就已经有着一座凌王府，他干脆就住在凌王府里。
但可以陪着他一起在凌王府里住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茹美人也就是他这段时间最宠爱的妃子，这才有了这个机会，也跟着就在凌王府里住着。
小厮早就已经将这些事情打听清楚，现在听到苏振力这般说，就能第一时间回答。
苏振力穿戴洗漱妥当，直往凌王府走去。
见到了素薇，还要发现素薇与当年的那个人如此相似，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是特别的不好！
他必须要去找到一个人，还能让自己倾诉一番！
苏振力想不到别的人。
算来算去，大概也就只有这个素薇，才是最合适的。
苏振力并不知道，现在杨方祁也已见过素薇，并且已经与素薇的关系不错。
就在另外一些跟在杨方祁身边的人看来，以后这第一宠妃是谁，还不确定呢。素薇，也是有机会的。
清晨的凌王府，已是充满生气。
要准备早点的人，早已开始忙碌。
苏振力到来，差点就被人拦在了凌王府门外。
还是小厮赶紧让人帮忙通传，先和茹美人说一声，再让茹美人身边的人出来接，这才算是顺利进入了凌王府内。
茹美人看着自家这位兄长，虽然带着盈盈笑意，心底里却多是几分不屑。
她可是一向都不觉得自己这个哥哥还有什么地方是好的！
当然……这个人也不是她的亲生兄长。
苏振力见着妹妹，先是说了一通不大重要的话，直把茹美人弄的都快要厌烦起来，苏振力才话锋一转。
“妹子啊，你可还记得当年，咱爹强行抢回家的那个女人？”
茹美人眉头紧皱：“谁？”
她语气生硬。
一大早上就要被苏振力打扰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从苏振力口中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她早就已经开始不满了。
苏振力跺跺脚。
“就那个，在咱们家门口自杀的哪个女人啊！你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也应该听说过的吧？毕竟那女人，可是闹得咱们家里鸡犬不宁了好长时间！”
主要都是苏振力被这个场景吓到了，后来又是各种梦魇，还要去请那么多人回来做法，这才会导致家中没有安宁。
此外，还有女子的家人过来闹事，导致苏家不安了一些时日。
为此，苏茹应该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苏振力只从茹美人眼中看出茫然。
苏振力不可思议地盯着茹美人：“你……你不会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吧？”
茹美人眉头皱得更紧。
她不是忘了！而是她原本就并非苏振力的亲生妹妹，并不清楚苏家的这些事。
她先前要伪装成苏茹进宫，已将苏家的许多资料都搜集过来，仔细记过，免得露出马脚。
但当年那件事，间隔有些远，后来还让苏家人讳莫如深，她也就没有那么荣永超想起。
只是看着苏振力的样子，茹美人知，苏振力如今要说的，定然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她再思量一番，才问：“你说的，是当年那个女人？”
茹美人含糊不清的回答，也让苏振力一阵欢喜。
他没想过自己的妹妹是假的，只当茹美人还在意父母以前所说，不要多提那个女人的事。
他狠狠一拍手：“没错！就是那个女人！我昨夜在花玉楼里，见到了花魁素薇。你可不知道！那个素薇啊，长得和当年那个女人太像了！当年爹竟然还要强抢人妇。哎……也不奇怪的，若遇到一个那般的美人，不动心思才怪。”
苏振力说的方向又偏了。
便是他还因想起当年的事害怕着，再想起素薇的模样，他都觉得心动。
“素薇？你见过她了？”茹美人又一愣。她打量着苏振力，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究竟还有什么能力，竟然能让素薇愿意见一面。
苏振力支吾了一下，又带着几分得意地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通。
茹美人这才了然，这只是花玉楼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大人物，再加上素薇昨夜恰好没有别的事，这才让苏振力找到机会，与素薇相见。
很快，茹美人心底笑起来。
她还想着，杨方祁昨晚是不是去了见素薇呢！
看来，让她最为警惕的这个敌人，也并没有她所想那般厉害！
最起码，并没有让杨方祁不见就思念。
但苏振力所说……
茹美人同样添了警惕。
她好不容易才劝走了苏振力。
事实上，还是苏振力在说了一大通后，总算自己觉得说够了，主动离开。
见着人走了，茹美人才沉吟片刻，忽而笑起来。
不管这个素薇是什么人，她也去亲自见上一面就是了。
她是宠妃，得知风月场所中竟还有人讨得了陛下欢心，要去见见这女子，也不奇怪！
与此同时，花娘也将画出来的画卷，命人送到凌王府中。
杨放礼已看到这画卷。
他眉头一皱：“苏振力？”
见到素薇，就像见到鬼的，竟然是茹美人贪财好色的兄长？
花娘派来的人小心翼翼地打听着苏振力底细。
杨放礼正准备详细说说，却又笑起来：“正好我还打算详细问问素薇昨夜的事。你回去请素薇到露华酒馆。”
他眼中，有亮光。
昨天还要陪着杨方祁。
但他，一样会思念华凝月啊。
正好今日杨方祁还要继续询问临水城官场上的其他人一些事，他得了空，就能去见华凝月了。
花娘派来的人忙回花玉楼汇报。
素薇略一准备，便携着兰儿出门。
茹美人带着人，正好这时往花玉楼而来。
途中，两人相遇。
两人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