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外,钟昭仪,赵美人和蕊乔三人并列,一齐目送德,淑,贤妃上了步撵遥遥而去,随后钟昭仪向蕊乔微微一福,赵美人虽心有不甘,却也照做了,然而蕊乔只是朝钟昭仪回了礼,对赵美人竟视而不见,非但如此,还出言讥讽道:“姐姐向来看中妹妹,这些妹妹都是知道的,可饶是如此,宫中的礼数仍不可废,难道妹妹见到本宫竟不知如何见礼?”
赵美人听到她一改往日里的称呼,从‘姐姐’变为‘妹妹’,心中已是怒极,涨红了脸欲要发作,奈何被钟昭仪拉住了,更何况她如今在太后跟前形势大不如前,当下只有忍气吞声。
岂知蕊乔又道:“本宫依稀记得妹妹入宫已有年余,想必宫中的规矩早已再熟稔不过,更兼高绥国一向注重礼节,姐姐本来还打算向妹妹讨教一二呢,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你——!”赵美人气结,旋即冷‘哼’一声道,“本宫哪里能和你比?!阖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如贵人是宫女子出身,攀得了皇后,爬得上龙床,本事通天了的。”
蕊乔抿嘴一笑,侧身朝永寿宫门里瞧了一眼,赵美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立时整张脸失了血色,只见芬箬带着蓉玉和蓉馨正杵在那里,想必方才的话都教他们听去了,太后知悉也是迟早的事。
赵美人为此愈加咬牙切齿,怒目瞪视着蕊乔。
蕊乔却是噙着一抹温婉的笑,应对自如道:“看来妹妹对宫中的规矩确实不甚熟悉,否则如此污言秽语,怎会脱口而出?其实方才姐姐就想要提醒你了,被污蔑的人明明是本宫才对,何以妹妹竟如此紧张?情急之下,竟在太后跟前言语无状,不过既然太后念着妹妹年幼无知不予追究,姐姐想还是等出了宫门后再来同妹妹切磋也是可以的。而且我大覃中原之地可不比高绥,陛下的嫔妃们,只有正三品贵人位份以上的才可作为一宫之主位,自称‘本宫’。妹妹的披香殿,如若姐姐记得不错的话,本来还有余才女,祝依人和一个香懿娘子,如今虽然她们死的死,疯的疯,这才留下妹妹你一人独自守着这披香殿,却不知何时起竟鸠居鹊巢,自称起本宫来了?太后和陛下宽容,然而身为姐姐,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如若是哪一日龙颜震怒,妹妹只怕贪图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最后也落得个凄凉下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不知妹妹觉得姐姐讲的话可有几分道理?”
赵美人绞着帕子,倔强的把头侧向一边。
蕊乔继续道:“择日不如撞日,诚如妹妹所言,姐姐曾是宫女子一名,蒙太后和陛下以及皇后的恩典,才得以晋升贵位。只是以往在尚仪局姑姑那里聆听的教诲,却是时刻也不敢忘,知道在这宫中行走,最是讲究一个‘礼’字,做姐姐的今日就是示范于你也是无妨的。”
言毕,朝钟昭仪屈右腿往下蹲,左腿抵着右腿的里窝,单手于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盈盈道:“合欢殿贵人傅氏蕊乔见过钟昭仪,钟昭仪万福。”
钟昭仪忙挥着帕子去扶蕊乔:“起来吧,快起来。”
蕊乔继而把目光转向赵美人,钟昭仪一脸尴尬的看着赵美人,又无计可施,赵美人只得学着蕊乔的样重复一遍对她施礼道:“臣妾披香殿赵氏参见如贵人,贵人姐姐吉祥。”
蕊乔往日里待人宽和,鲜少如此针对,眼下却只顾着抬眼望向碧蓝的天,并不叫起喀,甚至还用帕子扇了扇,同身旁的侍女闲话道:“这天呀,眼看着是越发的热了。”
木槿忍着笑道:“娘娘说的是呢。”
“想必昭仪姐姐也觉得如此吧?”蕊乔问。
钟昭仪‘嗯啊’应付了一声。
蕊乔这才回转过眸子,冷冷睇着下方双腿正打颤的赵美人,悠悠的问木槿道:“本宫问你话,你平日里当差,若是遇见这样的奴才同主子打招呼,主子可有乐意的嚒?”
木槿假意诚惶诚恐道:“回娘娘的话,那奴才们可是万万不敢的,须知奴才若是此般同主子行礼,轻则被主子责罚,重则可是要关进掖庭以儆效尤呢!奴婢不才,以为赵娘娘体态轻盈,万不该行礼时膝盖头抖成这样,身子也歪歪斜斜,更不该拿正眼儿瞧主子,得柔眉顺目得。若不然到了太后跟前,那可是大不敬呢。”
赵美人此时半蹲着已是下半身酸软,蕊乔还冷言冷语的,当着众人的面径自将她比作‘奴才’,偏生芬箬她们在一旁望着,赵美人又发作不得,只得死命隐忍,直到半晌过去,蕊乔才总算道:“起来吧,妹妹多礼了,不过本宫以为既然太后要妹妹在接下去的三个月于披香殿内好好静心礼佛,妹妹不妨也趁此机会学习一下宫中礼仪。”说着,招呼木槿道,“传本宫的旨意,让尚仪局即日起指派一位精干的嬷嬷给赵美人,着她每日准时去披香殿请安,授与赵美人宫中礼仪,想必这三个月里于赵美人必定大有裨益,以后再见赵美人,本宫会拭目以待。”
赵美人站直了身子,僵硬的脸朝蕊乔堆出一个笑来,一字一顿道:“今日姐姐的教诲,妹妹也没齿难忘,他日一定让姐姐刮目相看。”
蕊乔嘴角一提,看着芸舒提醒道:“还不扶你家娘娘回宫?”
芸舒耷拉着脑袋道了声‘是’。
钟昭仪见事毕终于松了口气,也一并转身要走,却再度被蕊乔开腔喊住:“昭仪姐姐且慢些走,妹妹正好有些事想请教。”
走在前面的赵美人身子一僵,旋即咬着唇疾步先行离开了。
钟昭仪望着蕊乔的脸色,故作淡然道:“妹妹的合欢殿与本宫的兰林殿相距甚远,怕是不同路吧?”
“顺不顺路都不打紧。”蕊乔在木槿的搀扶下,和钟昭仪并排朝兰林殿的方向走去,“只要有心,就权当是妹妹送昭仪姐姐回宫又何妨。”
钟昭仪不知所措的一笑:“如此,姐姐真是不敢当。”
蕊乔笑着看前方步履匆匆的赵美人道:“姐姐绝对是当的起,除非是姐姐怕和妹妹走在一起会令赵美人误会你我二人沆瀣一气,急着避嫌才不肯与妹妹一起走,那妹妹自是不敢替昭仪姐姐招惹麻烦,得先行一步了。”
钟昭仪哭丧着脸,道:“你瞧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如此——如此就请妹妹与姐姐同行一起赏赏景致,可好?”
蕊乔莞尔一笑:“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说起来昭仪姐姐确是心善,从兰林殿往太后的永寿宫那么长的路,却从来不做步撵,日日尽是陪着赵美人,姐姐的耐心果真非寻常人可比。”
“妹妹过誉了。”钟昭仪客气道。
“只是妹妹今日想问昭仪姐姐一句,姐姐还要继续为她人做嫁衣?而不顾惜自己和族人的性命?”蕊乔直直的看着钟昭仪,只见她的手指不禁轻轻的颤抖,蕊乔想果然是个心虚的,不过是随便说两句,就怕成这样,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说明了钟雪芙不过是个从犯,赵沉月才是主谋。
钟昭仪惨白着脸,干涩道:“妹妹说的是什么意思,姐姐似乎不是很明白呢。”
蕊乔理了理发鬓,冲钟昭仪温和的一笑,上前握住她发抖的手道:“姐姐的手怎生这样冷!不过既然你我以姐妹相称,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就请恕妹妹僭越了,皇上如今已经将那张司勋带回未央宫中审理,照妹妹的眼色看,那人只怕是会将实情抖露个一清二楚,届时皇上只会以为赵美人与此事无关,却与昭仪姐姐在礼部的父兄脱不了干系。”
说道此时,钟昭仪已是满含热泪,哽咽道:“本宫,是本宫思虑不全。”
等于承认了这件事与她有关。
蕊乔叹息一声道:“并非姐姐思虑不全,而是姐姐天生并非凶恶之辈,下手不够狠,妹妹以为姐姐实在不宜与那人继续与虎谋皮的勾当,须知陛下喜欢姐姐,为的便是姐姐身上的那份淡然与和顺的品性,倘若连这些东西都没了,岂不叫陛下失望?”
钟昭仪一个踉跄,道:“可我早失爱于陛下……”
蕊乔望着她道:“姐姐糊涂了,就算姐姐当真是失爱于陛下,那靠着赵美人,姐姐以为便能翻身?”
钟昭仪一个激灵,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蕊乔。
她一直觉得蕊乔是个好姑娘,从前在皇后跟前她就是一个得脸的姑姑,在阖宫走动,赏赐向来不少,却从不拿脸色应付人,御下也宽和。要知道在后廷之中,失势的嫔妃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得力的宫女日子过的好。但是这七年来,皇帝不曾踏足兰林殿,蕊乔每回传旨,也并未给过她脸色看,得知她被内侍监克扣了分例,还帮忙去讨了回来。所以她一直记着情,这也是为何此次赵美人提出用计时,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相帮,让在礼部供职的父亲向吏部举荐了一个寒门士子,便是现在指鹿为马的张司勋了。
整件事就像蕊乔说的那样,张司勋是有接到过赵美人的授意,可要说如何一步步走进朝堂,归根结底还是钟昭仪的族人在外铺的路。
皇帝若是认真清算起来,的确是会连累了家里人。
钟昭仪想通这一切,当场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芸初也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至蕊乔跟前,连磕三个响头道:“求如贵人救救我家娘娘,我家娘娘也是逼不得已,那赵美人成日里仗着自己是高绥国来的公主逼迫我家娘娘,她仗势欺人,我家娘娘在宫中又无人相帮,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蕊乔望着她主仆二人,心里想着在宫中假如没有权势就只有靠帝王之爱了,若是连这一点宠爱也没有,处境的确是凄凉,一时心软道:“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钟昭仪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蕊乔,蕊乔只是一笑,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身旁的木槿也心领神会,赶忙过去扶起钟昭仪和芸初道:“娘娘和姐姐都受委屈了,以后娘娘若有麻烦事,还烦请芸初姐姐来合欢殿知会一声,木槿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娘和姐姐分忧的。”
钟昭仪望着蕊乔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