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上,谢蕴之表现得过于客气,客气地不像一家人。
但谢芜悠没有多想,毕竟眼下最关键的是谢沁柔的安危。
于是在这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谢家三娘子浩浩荡荡地搬进了谢家二娘子的院子。
谢沁柔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袭衣柔弱地扶着苏嬷嬷的手站在房门口,看着来势汹汹的谢芜悠如临大敌。
她屈辱地咬紧了下唇,她今日才因字写得不够好被父亲呵斥,还严重到要禁足练习的地步,谢芜悠此时住进来,必定是来看她的笑话的!
谢沁柔又委屈又愤恨,从小谢芜悠就样样强过自己,父亲母亲虽然对她不热络,可也从没薄待过她,她能看出来,那些嫌弃的话,都是为了激励她做得更好。
而她谢沁柔就不同了,母亲对自己是真的失望,以及永远地不满意。
可也确当如此,连她自己都不满意的自己,又如何让高贵的母亲满意呢?
谢家的大娘子和大公子都素有才名,就连庶女三娘都有当街暴打歹徒的悍名,只有她谢二娘,文不成,武不就,平平无奇,如同混在金子里的石头,灰扑扑的,没有人能看见她。
就几个吐息的工夫,谢沁柔的细腻心思已经绕了百八十圈了,她看着趾高气扬的谢芜悠,艳若桃李的脸上光彩照人,永远看起来都是那么地招人喜欢,轻易地抢走她所有的风头,且如今她这个行二的还没说亲,谢芜悠这个行三的却都已经把女婿往回带了,虽然那个郎君无世家背景,但生得真是好看,升官也升得快……
她咬紧了银牙,眼神像要射出刀子一样,“谢三,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谢沁柔拉着苏嬷嬷往回走,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向谢芜悠,挺直的身板透着倔犟:
“我谢沁柔,一定要找个比你那个要好看百倍、更有出息的郎君,否则,否则,我宁愿终身不嫁!”
说完话,她便扭头冲进了房间,让苏嬷嬷紧紧关上了门。
谢芜悠疑惑地看向身边的人,却见惜花已然急得快哭了,胡嬷嬷勾着唇幸灾乐祸地笑着,怜蝶则是逃避似地抬头望天。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一个消息。
“呵,她不知道。”胡嬷嬷冷笑道。
“嗯,小姐不知道。”怜蝶附和。
惜花扯了扯她的手臂,泫然欲泣,“小姐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谢芜悠垂头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谢沁柔的意思。
明国有规矩,长幼有序,排行靠前的女儿没结亲,后面的女儿便不能出嫁。
谢芜悠有些好笑,“但之前我不是都和孟谦走到纳征了吗?父母似乎没有要遵明国礼的意思。”
胡嬷嬷挑了挑眉,“之前你那副不嫁孟谦就要去死的样子,谁敢拦你?但那事闹成这样,你觉得公主和驸马究竟有多好的脾气,才会为你破第二次例?”
惜花抓着她的手,表情十分丰富:“所以啊小姐,你嫁不出去了!这世上哪有比李大人还好看百倍的郎君?”
谢芜悠倒是松了一口气,这话倒不必当真,毕竟缘分来了,哪还管得上气话,且谢沁柔会这么说,便恰恰证明缘分还没到。
如此一来,谢沁柔的失踪便少了一个很重要的风险,那便是被人诓骗。
心里虽这么想,她却是做出一副慌张的神态,“唉呀,柔妹妹怎么可以如此待我,我和李谨情深似海,我一日都等不得要嫁他呀!”
她重重地挑了挑脚,发出沉闷的响声,对着门内喊道,“柔妹妹,你别着急做决定,我会让你改变看法的!
惜花、怜蝶,速速把望月城、醉城、龙城所有世家的适龄郎君整理成册,我要帮我柔妹妹好好相看相看!”
“好的,小姐。”
“是,小姐。”
两人齐齐应了,这事听起来繁杂,但二人已经准备了十年了。
不过从前是为了谢芜悠,如今却是帮谢沁柔。
而此时,屋内的谢沁柔却又攥紧了拳头。
虽然在排行上压谢芜悠一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谢芜悠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实在炫耀她的下属得力。
她嗔怒地看了眼低眉顺眼的苏嬷嬷,心里的不豫更加浓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胡素云出身世家,是赵越身边最出色的。
而她的苏嬷嬷,勉强识得几个大字,迂腐迟钝,难怪把她带成这样。
“小姐,今晚睡觉熏什么香?”苏嬷嬷为她铺好了床,轻声细语地问。
“嬷嬷自己选就好。”谢沁柔心里不耐,苏嬷嬷就是这样,眼界低又啰嗦,多小的事都要问她。
“还是小姐说吧,奴婢怕自己挑的小姐不喜欢。”
“那就不熏了!”谢沁柔怒道,一翻身上了床,吹灭了唯一的蜡烛。
“好的,小姐。”苏嬷嬷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往耳房走,路上绊到什么发出一声闷响,她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忍住没有叫出声,将那东西移开,缓缓朝前走,只是步子明显有点跛。
“真笨!”谢沁柔在心里说。
“三小姐?”苏嬷嬷疑惑地看着耳房里凭空冒出的谢芜悠,小声惊呼。
“嬷嬷脚磕着了吗?我有些药,给您拿来。”谢芜悠注意到了刚刚那一下。
“不必了。”苏嬷嬷疏离地后退了一步,“三小姐懂得讨人喜欢,但奴婢是二小姐的人,不能受您的恩惠。”
这话说得有些不识好歹,谢芜悠帮她是出于好心,到她这倒成了别有用心了。
谢芜悠也不勉强,在凳子上盘起了双腿,“嬷嬷不必管我,早些安置吧。”
苏嬷嬷疑惑地看了她几眼,就自己去床上睡了,丝毫没有主仆尊卑的心里负担。
谢芜悠闭上眼入了定,她知晓苏嬷嬷,眼里只有谢沁柔一人,她能做到一生只为谢沁柔而活,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赵越将她分给谢沁柔,是有道理的。
而胡嬷嬷,谢芜悠自然是敬重的,但她想到了之前让她给父亲写的信。
内容是让他为李谨的“死”讨个公道。
虽然李谨没死,且幸好父亲没掺合进去,但那信也的确是没有寄出去。
因为胡嬷嬷自己觉得不智,哪怕应承了她,也不会去做。
但谢芜悠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她还记得穆沉熙说过,谁的命都是自己的,不该拿来换别人。
人,该为自己活。
君子不器,人不是做什么的工具,可以找到活着的尊严,不断超越原先的自己,拥有达到更高境界的可能性。
无论是成仙成佛,还是闻道成为圣贤,其实谁都可以。
曾子驽钝,却传下了孔门。
谢芜悠的一身巫力,都是来自生民的信力。
但如果他们不信她,而信自己,其实也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
人性的力量……
谢芜悠似有所悟,顺着空茫寻到灵光一闪,缓缓向上。
神识被放出,笼罩住了整个空间,天人合一。
与她相关的连接,从前看不分明,现下渐渐清晰起来。
一条线宽而淡,延伸向澜国的土地;
两条线灵光闪动,连着平安村和仲岳县,那是她巫力的来源;
一条从心口而出,奔向李谨;
一条从眉心连向长姐。
可惜最后那条线一生只能缔结一次,不然如今换到谢沁柔身上正好。
谢芜悠心念微动,扯了扯,突然睁开眼,额上淌下一滴冷汗……
!
不对劲!